仇鹿鸣:流星与大业——中国历史三岔口上的隋( 七 )

分合之势 , “必”恐难言

当我们缩小观察的尺度 , 所谓历史的大势则远没有那么明晰 。 公元589年 , 隋军临江 , 陈后主仍自信地宣称:“王气在此 , 齐兵三度来 , 周兵再度至 , 无不摧没 。 虏今来者必自败” , 于是奏伎纵酒 , 作诗不辍 , 后人多将此视为亡国之君的昏聩 , 唐人杜牧讥之云“门外韩擒虎 , 楼头张丽华” 。 但对已习惯了南北之分的当时人而言 , 这种自信未必那么可笑 , 现代史家当然可以冷静地分析 , 是时南北方实力对比已渐渐失衡 , 四川与后梁先后被纳入北朝版图 , 周武帝灭北齐后 , 旋即击败陈将吴明彻 , 复取淮南 , 陈已被压缩在江南一隅 。 但陈朝开国之初的局面 , 岂不是更为险恶 , 北齐军队甚至一度攻至建康城下 。

而隋的勃兴 , 则更像是一个意外 , 此前铲除权臣宇文护 , 一举攻灭北齐、统一北方的周武帝确实看上去像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 , 但他英年早逝之后 , 继位的宣帝为政暴虐 , 举措乖张 , 无故诛杀屡建功勋的齐王宇文宪 。 身为外戚的杨坚不但毫无权力 , 更因宣帝的猜忌 , 有朝不保夕之忧 , 若非宣帝暴卒 , 不要说登上皇位 , 能保住性命便算不错了 。 孰料宣帝很快一命呜呼 , 形势逆转 , 杨坚以后父之尊 , 连结郑译 , 矫诏辅政 , 进而受禅称帝 , 夺得大位 , 此便是清人赵翼所云:“古来得天下之易 , 未有如隋文帝者 。 ”杨坚称帝之前 , 并无事迹可称 , 执政之初 , 周之旧臣尉迟迥、王谦、司马消难共同举兵反抗 , 一时声势浩大 , 震动全国 , 赖宿将韦孝宽之力 , 方得平定 , 亦不无运气的成分 。 身为关陇贵戚子弟 , 又缺乏政治基础 , 仅因权变而侥幸获取帝位的杨坚所缔造的新朝 , 恐怕与西晋更有几分相似 。 在南北朝各政权勃兴忽亡的常态下 , 隋建国之初 , 时人恐怕未能逆料其能造就统一之宏业(杨坚夺位先后的举措 , 可参读韩昇《隋文帝传》 , 人民出版社1998年) , 这些或许都可以成为陈后主轻忽的理由 。

最终建康“王气”黯然 , 隋平陈后 , 天下归于一统 , 需要指出的是 , 政治、军事上的统一是相对容易完成的 。 我们先来做一个反事实推理 , 假如淝水之战 , 如苻坚所愿 , 前秦取得胜利 , 灭亡东晋 , 混同宇内 , 就能建立起一个稳定的王朝吗?对十六国史稍有了解的人 , 给出的答案大概都是否定的 。 事实上 , 隋平陈之后 , 贸然在南方推行北方的社会管理制度 , 也曾引起激烈的反抗(参读韩昇《南方复起与隋文帝江南政策的转变》 , 《厦门大学学报》1998年第二期) 。 因此 , 军事征服之后 , 如何将分治已久的南北重新联结起来 , 整合经济、社会、文化等方面 , 完成真正意义上的“统一” , 反倒是更为艰巨而长期的任务 , 而唐先生的“南朝化”之论 , 也可以置于此脉络中加以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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