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说红楼:永不相见红楼人
细究《红楼梦》许多人物 , 按说他们两个人本来同属一个生活圈子 , 最应该有交集;但曹雪芹却始终不让他们见面 。 这类人物大约有两种特征:要么品性相似或相反;要么社会地位相同或很不同 。 如此刻画人物形象的方式 , 我称之为“分身法”或“互映法” 。 或许是曹雪芹的写实 , 因为现实中的确存在这种现象:比如盛唐诗坛 , 王维和孟浩然是趣味相投的诗友挚友 , 李白和孟浩然又是难分难舍的铁哥们;孟浩然与他们之间 , 都有过诗作答酬 , 并且关系亲密 。 但我们似乎从未见李白和王维之间有什么交集 。 再比如明代中后期的江南学坛 , 王阳明和吴承恩之间也应该有交集 , 但历史上却没有留下他们有过交流的半点痕迹 。 闲言少叙 , 且看红楼梦故事如下三对人物 。 一、宝琴和妙玉前文已详:妙玉和宝琴的人生遭遇相似 , 只是所处战祸时段的不同 。 她们学识相近、思想境界相当 。 邢岫烟评说妙玉是僧不僧 , 俗不俗;男不男 , 女不女;正是她不拘小节的自由思想的外在体现 。 与宝琴一样 , 经历了战祸之苦的妙玉因看透世态浇漓和人情冷暖 , 表面已经超脱 。 她们在常人看来 , 自然都有些神秘感 。 但因为要生存 , 她们必须挣扎和拼搏 。 离乱之世的女子生存下来 , 都锻炼得如同红梅花一样坚强而美丽 。 妙玉无耐寄身寺庙 , 却始终怀着正常世人的情感 。 她自称槛外人 , 却一直关心槛内人喜怒哀乐 。 妙玉借宝玉的生日默默遥祝心中深藏的情郎;宝玉天生理解女孩子 , 自然明白其意 。 妙玉和湘云、黛玉作诗之时强调 , 最终须回归到闺阁本来面目上去;就是因为她的心中 , 还有一段无法了断的红尘情缘 。 妙玉和宝琴 , 都是处于王朝更替时代战乱之际的优秀女子;南国的红梅和蜡梅 , 是她们永恒的坚强和美丽 。 梅花有不同颜色 , 红梅是红色的梅花 。 腊梅也有不同颜色 , 有花开红色的腊梅 。 红色梅花与红色腊梅 , 品质相似却并非同类 。 妙玉在蟠香寺修行之际 , 她的家乡花就是红梅;栊翠庵栽种的、即宝玉借来为宝琴等人作诗所用的 , 就是红梅 。 而赖大婶送给宝琴的家乡花 , 是红色腊梅 。 晚唐时代以李商隐为代表 , 诗人称其为寒梅 。 梅花和腊梅虽非同类 , 但其美丽外形和坚强品质却极其相近 。 前文推断:妙玉和宝琴都是前朝遗贵家庭的女子 。 妙玉的出身和地位应该更高一些 , 当为前朝品位较高的文职大员或皇亲 。 而宝琴的地位和出身稍低 , 应该是军旅中地位较高的文职官员;比如负责军队给养的军需官 。 如此推断 , 就比较附合她们之间经历的差别以及言行表现的差异:比如宝琴怀古诗中记载的、从小与父亲走过的许多地方都是地理上的军事要塞 , 同时也有文化古迹 。 而妙玉收藏的珍奇竟然异常名贵 , 都是历史上文化人曾经使用收藏的高级文物器具 。 虽有如上不同 , 但妙玉和宝琴的社会地位、修养学问及人生遭遇相似 。 她们如同红梅和腊梅 , 尽管并非同类但都具有相似的美丽姿容和高洁风骨 。 进一步推断:不惜以重大牺牲劫走妙玉的那个情郎应该亦如同柳大侠一样 , 是前朝世家子弟中的民族志士 。 妙玉情郎的出身与地位应当比柳湘莲更高 。 他或他们不但是颇具血性风骨的民族好汉 , 而且是知情重义、忠贞不愈的耿耿男儿 。 他们值得妙玉、宝琴这样才艺品貌俱佳的中国汉族美女时时深切的挂怀与思念 。 四十九回贾母评说《艳雪图》的一段描写 , 曹雪芹大展春秋笔法 。 仇十洲的《艳雪图》也叫《双艳图》 。 顾名思义:其画面应该是一个美丽女子和半树红梅;背景是冬天的白雪;所以即称艳雪、也称双艳 。 但这幅画已成历史文化疑案 。 曹雪芹借此疑案要赞美的双艳 , 正是宝琴和妙玉 。 但因她们在时空上存在不少差异;所以曹雪芹又很清醒 , 坚决不让她们见面 。 最贴近的一次 , 就是四十九回的雪中赏梅 。 贾母老眼昏花看不清;而你重新品读后再说:站在红梅花底下的两个美人究竟是宝琴和宝玉?还是宝琴和妙玉?真是美的朦朦胧胧 。 和香菱一样 , 妙玉和宝琴都是姿容美丽、品质坚强而不幸生逢乱世的优秀女子 。 以曹雪芹在第五回排列司命薄的要旨而论 , 既然她们属于同类 , 只需要出现一个代表即可 。 于是他选择遭遇战祸更早的妙玉上榜 。 金陵十二钗正册既然有了妙玉 , 也就无须再明确地出现宝琴 。 就是这么简单的事 。 曹雪芹以分身互映法刻画人物形象的创作 , 是一条条上下贯通、纵横分明、相互辉映的纲目 。 他的头绪和笔锋所指 , 就是极权文化与极权制度对文明的残害 。 二、黛玉和晴雯批书人晴为黛影的内涵及寓意 , 读者历来认为 , 是晴雯与黛玉之间性格和身份的互补 。 晴雯的正戏有三节:撕扇、补裘、遗嘱 。 晴雯死后 , 曹雪芹借宝玉之手为她写下足以惊天地、泣鬼神的祭文《芙蓉女儿诔》 。 论晴雯之时已详:晴雯补裘及之前打审坠儿是她真诚无邪、恪尽职守、刚正不阿品质的体现 。 前文亦详:林黛玉评价《芙蓉女儿诔》是可与《曹娥碑》并传的又一首绝妙好辞 。 其思想精髓 , 是曹雪芹把自然真诚的晴雯精神延伸放大到中华文明发展、变革、进化之高度进行讴歌;同时沉痛祭悼史上不幸为之勇敢牺牲、守道殉节的美丽亡灵;从而寄予晴雯形象最高的文明内涵 。 东汉末年《曹娥碑》的碑文 , 正是一篇暗反专制礼教、提醒女权意识、重新审视生命价值的绝妙好辞 。 晴雯撕扇之前与宝玉、袭人展开一场激烈的口角争锋 。 前文已判明:是宝玉误会了晴雯的好意 。 其实林黛玉缺乏忧患意识 , 有时候还不如晴雯有心;黛玉以为 , 自己有老太君支持、又能抓住宝玉的心 , 木石姻缘必然成功 。 当宝晴袭三人口角过后 , 黛玉进来 , 还高兴地叫了袭人几声嫂子 , 拉了袭人一票 。 从清虚观回来 , 黛玉泪荐血誓地表白成功、到晴雯撕扇这一时段 , 林黛玉心情最好 。 但通过宝钗借扇机带双敲、王夫人端午设宴 , 晴雯却看到危机依然存在 , 就故意跌破扇子提醒宝玉 。 同时发生的金钏儿跳井事件 , 可以见证晴雯的聪慧与敏锐 。 过后宝玉终于想明白 , 晴雯竟然默默地替自己的婚姻大事操心 。 他幡然悔悟:红尘之物 , 不过尽人之兴;最后让晴雯把一箱扇子全都撕了玩 。 宝玉和晴雯之间相互体贴的情感明显超越物欲;宝黛之间的精神恋爱也具有如此特征 。 曹雪芹绕来绕去、精心设计的晴为黛影之内涵 , 把代表人性本真、代表人权意识与自由平等意识的自然真诚的爱情寓意 , 置于无比崇高的文明地位 。 晴雯和黛玉地位不同却具有相似的品质 , 她们都徘徊在宝玉身边 , 但曹雪芹始终不让她们见面 。 黛晴的第一次矛盾 , 实属偶然误会;具体故事在二十六回之末:黛玉到怡红院看望宝玉 , 竟然吃了晴雯闭门羹 , 黛玉便疑心在宝玉和宝钗身上 。 葬花之后 , 黛玉似有所悟 , 但却质问并教唆宝玉说:你的丫头也该教训教训一下了;指的就是这件事 。 撕扇之前 , 宝晴袭三人口角过后 , 黛玉进来叫了袭人几声嫂子 , 就有报复晴雯之意;但此时晴雯早已离开 , 并未听见 。 金钏儿事件之后宝玉挨了痛贬;接着还有一出隐悔、苦涩的好戏:晴雯送帕;就是宝玉让晴雯到潇湘馆给黛玉赠送两条旧手帕 。 三十四回的晴雯送帕 , 是晴雯和黛玉两人接触最为贴近的一次;但两人几乎还是没能见面 。 宝玉支晴雯到潇湘馆送旧手帕之意 , 一是向黛玉说明自己相思依旧、不改初心 。 二是向黛玉暗示:晴雯是最忠于木石姻缘的史家党成员 , 希望黛玉能够理解晴雯;别再发生金钏儿那样因误会而导致的惨剧 。 黛玉终于悟透宝玉的苦心 , 但又无法面对晴雯对待宝玉像金钏儿一样的热情 。 应该是曹雪芹安排好的:出于对晴雯的愧疚之感或妒火依旧燃烧 , 黛玉早早就让丫头春纤把潇湘馆的灯火全部熄灭 , 自己有意无意还用一块丝绢蒙在脸上、躺在床上思忖 。 黛玉和晴雯 , 终于在灯火黑暗中相遇;她们是一条命运之藤上两个苦命的“姐妹” , 同时又是心照不宣的“情敌” 。 黛玉和晴雯之间 , 相隔一条深深的主仆与嫡庶沟壑;黑暗的潇湘馆 , 两人仅有几句简单而冷漠的空中对话 。 这是曹雪芹精心设计的一个“晴为黛影”之特殊场面;不管你信不信 , 事实就是如此:因为不同的地位和相同的爱情 , 晴雯和黛玉之间根本无法交流 。 不知为什么 , 当读这段情节之时特别害怕 , 我的背后隐隐发凉 。 三、贾琏和宝玉往日的红袖论坛 , 曾有一位红学考证家北山客先生 , 他读红楼梦的资历较深;往往寥寥数语便能切中红楼谜团的要害 , 具有点穴点睛之功 。 他曾对我说:贾琏和宝玉的原型应该是同一个人 。 北山客的理由是:书中的贾琏和宝玉 , 几乎从来没有同时出现在同一个场合;也从来没有同时出现在凤姐或黛玉的面前 。 北山客的判断令人震惊 , 无意中与我的分身互映法不谋而合 。 曹雪芹刻画人物形象 , 颇具立体感特征 , 两个主要人物似如互照的两个镜面 , 其中会产生无数个相似影像 。 而同时人物形象之间又具有平面感特征 , 以代表人物为中心似如水面的涟漪效应 , 从不同角度向社会各个阶层辐射波动 。 立体式观照:真假两个宝玉的相互映照 , 便会映射出无数个末世王孙公子形象 。 钗黛的互照 , 便会映射出无数极权之下的美丽佳人形象 。 平面式观照:以贾府权力代表贾母为中心 , 向上可以辐射元妃、南安太妃;向下可以波及王夫人、凤姐 。 以邪正兼备的宝玉形象为中心 , 向邪恶方向可以辐射贾琏、贾珍甚而忠顺王爷;向正气的方向可辐射柳湘莲、冯紫英甚至北静王爷 。 等等 。 如此以来人物形象相似又相异的多样性 , 才能体现生活丰富多彩的特征 。 倘如此判断 , 北山客先生的认识就具有其合理性 。 也就是说:同一个人物原型 , 应该具有正邪的两面牲;正的一面 , 表现为贾宝玉 , 邪恶的一面 , 表现为贾琏 。 倘从所谓“情、色”主线条的角度观照 , 宝玉是情的化身 , 贾琏则是色的化身 。 通俗地讲:贾琏是生活形象 , 宝玉是精神形象 。 以此类推 , 简明地讲:钗黛 , 其实是一个佳人的两个分身;宝钗是生活形象 , 黛玉是精神形象 。 再以黛玉为中心 , 向外围多层面辐射:权力的黛玉形象 , 就是凤姐;女奴的黛玉形象 , 就是晴雯;庶出的黛玉形象 , 就是探春;而中下层小老婆的黛玉形象 , 就是赵姨娘;等等等等 。 我之所断曹雪芹分身互映法的要义 , 正在于此 。 如此以来 , 我们便能在《红楼梦》中看到一大群形象相异又相近的美丽佳人 。 果然如北山客所言 , 贾琏和宝玉两个形象如果是同一个原型 , 那么他们就永远不能、也不必要相见 。 以此为证 , 六十四回下半阕就是伪作无疑 。 因为六十四回下半阕开始 , 贾琏和宝玉不但相见 , 并且还携手共迎贾母 。 虽然可能是伪作 , 但六十四回下半阕 , 尤氏二姐妹的故事却大有嚼头 。 以某之琴学观进一步推断:如果把黛玉林家确定为前朝抵抗贵族、把宝钗薛家确定为前朝归顺贵族;那么 , 尤氏一家应该就是前朝的投降派 。 自来的投降派 , 在新政之下大约不会有较高地位;何况依然在儒家治下 , 横竖要受节烈之辱是必然结局;其中之节烈者 , 大约就是尤三姐的命运;而甘愿附庸者 , 大约多是尤二姐的下场 。 即便把六十四回定伪;然而伪作者能以尤氏姐妹的故事代替妙玉和宝琴的故事 , 却在于他们能够认识中国历史与中国文明文化的轮回性特征 。 轮回循环的皇帝儒家治下 , 无论哪个派别集团无论哪种性情品格的人物 , 都像金玉之质的妙玉一样 , 又会陷入新一轮极权专制的泥潭 , 皇帝制度和其治下的奴性文化乃是红楼悲剧的总祸根 。 唐都浪子《浪说红楼》之:论红拾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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