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的声----非典年祭奠

呼 吸 的 声 ------非典年祭 陈草旭变 一、卖鸡的电话 一望无际的蓝天 , 微微鱼鳞状的白云 , 有霞光在远方闪烁 , 最易见最易被人忽略的高天远景 。 然后是一群鸟 , 不 , 准确地说 , 是一群像鸟一样的鸡 , 红冠白羽神采奕奕的公鸡 , 乌毛肥腰安详温柔的母鸡 , 展开翼翅在这片风景里姗姗飞翔 。 母鸡从尾后生出一枝彩蛋 , 更多的母鸡从尾后生出各枚彩蛋 。 闪着金光的蛋 , 闪着银光的蛋 , 在光辉里飞翔 , 在天蓝色的盒子里拥挤争光 。 雄鸡在飞翔中昂起头 , 亮开嗓子 , 伸长脖颈高唱 , 但唱音却是嘶哑的 , 像成千上万的鸡笼里的鸡的嘀咕和争吵 。 在这嘈杂的鸡鸣声里 , 一只鸡忽然中弹一样 , 从天上坠落 , 然后 , 所有的鸡 , 都中弹了一样 , 从天空坠下 。 下坠中 , 鸡翼僵缩或头颈低垂、或伸颈麻痹 , 或勾胫伸腿 。 然后 , 落在地上 , 扑翼挣扎 , 纷纷死去 , 鸡尸匝笼 。 养鸡人 , 猛然坐起来 , 满脸汗光腻色 。 原来是一场恶梦 。 他从散着鸡食鸡粪及其它味道的床铺上坐起来 , 揉揉眼睛 。 午后的阳光非常灿烂 , 满屋杂陈着炊具、桌椅、电器及其它物什被罩上明亮的光 。 他离开有三十平米库房改做的居室 , 来到外面 。 两条看鸡的狗见到主人 , 连忙站起来 , 嗷嗷叫着 , 在缰链的两端 , 兴奋地来往 。 远外是荒草 , 荒草掩映不住的是荒废的建筑 , 到处砖土堆丘 , 不少锈铁横卧 , 宽大的院落更远处 , 破陋的厂房座座 , 没有一颗树木 。 还是旧有的模样 , 一派荒凉而空旷 。 鸡舍就在卧室的隔壁 , 群鸡嗡叫的声响 , 在门外更为嘈杂 。 养鸡人进屋洗把脸 , 略微寻思 , 便打起精神 , 坐到一把破旧的沙发椅上 , 翻着脏兮兮的笔记本 , 找到一行歪扭的数字 , 拨通一个电话 。 养鸡人神情悠然地说了几句 , 专注又似闲散地点着头 , 嗯了几声 , 便放下电话 。 黑色的电话随机发出持续的尖利刺耳的声响 。 扭头要走的养鸡人 , 神魂电击 , 脸上的老肉抽搐了一下 , 便又明白过来 , 回头按好了电话免提 。 沉默了的电话 , 注视着人越来越黑 , 身影越来越瘦 , 向洒满光明的房门走去 , 不由露出一脸狰狞 。 二、鸡舍里的风 鸡舍 , 宽深阴暗 。 每一排铁笼的鸡世界内 , 早已确认秩序 , 自行分配了架杆、食位、水位、产床和配偶 , 强者占先 , 弱者尾后 。 鸡们正在采食、饮水 , 虽不严肃庄重 , 却是一派和平 。 一只青年鸡早已食足 , 在笼子里面背着手一样贴着翼翅四处巡视 , 抖动的鸡冠象跳动的火焰 。 它幽雅地伸出一只修长的手 , 把一只爪子放在一只母鸡的背上 , 一般情况下 , 母鸡会温顺地蹲下 , 但这只母鸡却叫骂着跑开 。 一只老公鸡 , 体躯宽深 , 颈粗而短 , 胸部阔平 , 肌肉厚实 , 裆宽爪巨 , 站立如鹰 , 向这边望了一眼 , 微微耸起纯白色的毛发 , 张了张嘴 , 却显出是丑陋的已断了尖利的嘴喙 。 东西排笼的一侧 , 南北放着一个铁笼 , 内有数只鸡或走或卧 。 一只高大的公鸡已显病态 , 舌蕾潰烂 , 喘气加紧 , 气管罗音 , 不时地咳嗽 , 打出暗哑的喷嚏 。 鸡身内部 , 无数粉红的血管里 , 血液从其它部位向气管处输送 , 呼吸道通红;喉头气管 , 窦腔粘膜充血肿胀 , 渗出干酪的结晶物和黄色浆液 。 另外的几只 , 精神倦怠 , 伏坐在地上 , 毛头垂下 , 豆眼微闭 , 红冠泛出淡淡灰调 。 每次的吸气 , 都艰难地向上、向前举起僵硬的头颈 , 土黄的嘴唇张开 , 发出喘鸣 , 象一个耗尽了力量的弃婴的哭泣 。 源源不断的气流 , 从各处发至这幢旧车房改造的鸡舍之时 , 遇到高大的房宇 , 便顺墙而走 , 形成条条河流和无数旋涡 , 这透明如水的大量大量的风 , 在无声而怪异的声响里 , 透过缝隙 , 急切地进入到可进入的一切地域和角落 , 抚过物体的肌肤 , 搜罗着漏网的尘埃和粒子 , 把它们卷离光明的世界 。 舍风不透 , 有个缕的风卷曲着扭动着从窗口从墙漏决口而来 , 消失在一片暗淡沉闷却又嘈杂的鸡闹声中 。 后又继来 , 永不懈怠 。 舍内杂乱而难闻的气味 , 顽固而邪恶地向上向八方蒸腾 , 交织着、拥挤着、渗透着 , 是一首破碎而低沉的打击乐曲 。 屋梁上有不少的罗网 , 其中一张稍大些的蛛网 , 中央端坐着一只巨大的黑色蜘蛛 , 雄视着疆域 , 等待猎物陷落 。 当蛛网被风撞上一样抖动起来 , 蜘蛛便舞着长腿 , 朝着挣扎着的猎物踱去 。 在无声而又怪异的风涡与风河之岸 , 四处一片寂静 。 这别样的世界里 , 巨大的奔袭的风声之外 , 只感到不同的鸡在采食、饮水、配种、产卵 , 感到房屋在虚幻中腐朽 , 像文物重见天日时的诉说 , 感到灰尘在光明中群舞 , 如深夜灯柱中的雪飘 。 然后 , 一片死寂 。 在风声之外那更为广阔深奥的世界里 , 在腐朽或群舞的森林间隙 , 是什么在悬浮?是亿万枚透明的垂蛹 。 是什么在涌动?像亿万年前生物的风行 。 三、传说的森林 一个人走进鸡舍 。 一个人走进森林 。 一个人 , 现在需要20多棵树 , 原来一个人只需要5棵 , 就可供呼吸 , 但那是一百年前 , 树木所供给的纯净气息 。 一百年前 , 这一片厂房的地上 , 到处是郁郁葱葱的森林 , 树木在愉快而安静地生长 , 也许有兔有鹿 , 在神采奕奕地观望 。 一百年后 , 每一秒钟 , 也许有三个孩子出生 , 同时 , 有2600棵大树倾然倒下 , 那一片断裂的呼喊 , 断续着消逝在风河里 , 同时 , 又会有无数东西从植被中逃离 , 侵入禽兽们的机体 。 是人在这一巨大无比的器官上践踏 , 踹着你的脸一样踢打 。 像踩死一棵草、拧死一只飘亮的猫一样 , 成片的大树被砍伐 。 鸡舍里 , 没有一棵树 , 树的梦已经消失 , 在树上筑巢的野禽 , 已不再伸长艳丽的尾翼 , 傲慢地散步 , 那些艳丽的尾翼已经消失 , 现在短短的 , 常常遮不住一尾鸡粪 。 像那只闹肚子的母鸡 。 青青的小草也不能幸免 , 有些时候 , 硬梆梆的水泥掩盖住他们的阳光 , 阻挡一切的呼吸 , 从O2至CO2 , 从不来往 , 不再交流 。 叶片是修长的 , 又是粗糙的 , 叶面生满绒毛 , 象女儿的多毛的脸 。 有的树叶激动起来分泌出油脂 , 在阳光下闪烁 。 汁液在阳光下让你们怀想 , 那关于河滨的故事 。 茂密的树叶聚在一起 , 把风卷罗的所有灰尘接纳 , 像接纳流浪的孩子 。 尘埃在天空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 那是它碧绿的家园 , 那梦想的故里 。 树木里禽类的医生 , 是很多类的医生 , 他用尽心理 , 在各个脏器内部和肌理之域分泌出液体 , 在1分钟的时光或2分钟的时光内杀死一些大笑的东西 。 狞笑因此窒息 。 我们听到森林里面一片安宁 。 那些邪恶的东西 , 在河之滨 , 每立方米的鸡舍密集400万个 。 还有噪音 , 从天体的冲撞中传荡而来 , 被森林吸呐含蓄 。 它们年复一年的飘落 , 厚积一百年的诗情 。 森林那密密麻麻如经络的根 , 牢牢地抱着厚重而质朴的泥土 , 像母亲抱着要四处颠簸的游子 。 森林 , 蓄储不可或缺的水 。 是根把水留住 , 那潮湿的象发情的皮肤一样的树木 , 肥沃而浸出血晕般浸出情调 。 现在 , 一个人走进森林时 , 看到的到处是成笼成层的飞禽 , 这个所谓的人像一弱智的孩子 。 这个人走近鸡笼 , 他自做明智地环视着无数的鸡们 。 风河不在流动他的衣衫 , 衣角死气地垂下 。 另界中 , 巨大的奔袭般的风声骤起 。 房屋在虚幻中腐朽 。 灰尘在光明中群舞 。 然后 , 没有人的步声 , 一片旷古的死寂 。 四、鸡的城镇化 一片巨大的黑寂向后速收 , 进入瓢满江河的月白世界;黑夜过去 , 黎明到来 。 一只巨大的布满血丝的眼睛 , 缓缓拉开 , 看到其后那养鸡人黑瘦的脸 。 他用正灰黑的编织袋装塞鸡禽 。 黑暗和光明在摇晃 。 袋内灰暗的世界里 , 鸡们互相叠压 , 或呻吟或争吵或叫骂 。 从袋中落下 , 掉在坚实的大地上时 , 嗅到袋外几茎青草的气息 , 便暂停了挣扎 。 养鸡人和买鸡人在一辆旧三轮车旁论价 。 互相点火 , 把烟蒂燃烧的气息吸入肺部 , 再吐出灰蓝的烟雾 , 在风里飘散;再吸吐 , 再飘散 , 像两座横插的微型烟囱 。 那两条狗 , 在缰链的一端叫喊着 , 一脸凶样 , 看看无聊 , 便拉着铁链 , 哗啦响着 , 坐回原地 。 上面 , 一只不知名的鸟 , 急速地在灰色的天空里弹射过去 , 转眼无了逃踪 , 那条直线在空中坚持着僵硬着 , 又骤然粉碎了线体 , 化为亿万枚碎片 , 消失在闪烁着天光的恍惚里 。 买鸡人已经把那些鸡类搁置好 , 和大眼瘦脸的养鸡人打着招呼 , 发动起三轮摩托车 , 向大院外驰去 , 无扣的灰色衣服在气流中飘舞 , 浓烈的黑色尾气 , 在狂奔中扭动 。 郊外的多车道马路非常宽阔 , 剩余的这大地上的森林被列成两行娇小的树 , 排列在路的两侧 , 被前往的车辆屈指点查 。 偶或有扑面而来些清新的潮气 , 便会越过那条银亮的河道 , 却并不停歇 , 疾呼着赴向前方 。 一块又一块巨大的广告牌正逐步取代两侧的道行树 , 不时把你的目光吊起在高处 。 进入市区 , 车辆如织 , 主干道流动较畅 。 街两侧 , 停满摊贩 。 车辆象浓液一样弯弯曲曲地流淌 。 城管人员到来的时候 , 拥挤的摊贩 , 紧张地撤向街侧的胡同 , 不小心谁的摊倒下 , 便滚动一地黄色的果实 。 一片死寂 。 集市场门口一地刚弃的垃圾 , 被始终一言不发而着黄马甲的老人们打扫起来 , 那些默默的缓慢的却仿佛一生不会停歇的弯腰打扫 。 不要看清他们的面孔 , 没有人看清他们的面孔 , 黄马甲的老人像在儿女们的目光里一样 , 在城市所有的街道弯腰打扫 , 给行人让道 。 一片死寂 。 市场内排满各式小摊 , 柜台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食品、蔬菜 , 摊后那一双双混浊的却充满渴望的眼睛紧盯着台前的顾客 。 熟食摊上 , 有一排红灯 , 若逢夜晚 , 摊上的各类尸体的分割肉块 , 便发出诱人的色彩 , 谗涎诱津 。 也有鲜活的 , 在巨大的水盆里牢笼中 , 或游泳或潜伏 , 品种杂多 , 外客惊诧 。 一片死寂 。 三轮车拐进禽兽区 , 和熟人无声地不时张开嘴巴打着招呼 。 穿过一行低矮的笼林 , 笼内无数的仇恨的目光在闪亮 。 像一声巨响 。 人拐进一个门面的侧门 , 进入后院 。 走过挤满各种笼子的后院 , 在一扇小门的后面 , 又两间住房 , 房前一个很大的水台 , 一道水沟 , 沟侧生长着两株碗底粗的植物 , 被一条铁丝坠着 , 相对腰弯 。 外面的天空没有太阳 , 也许是近午 , 也许是午后 , 灰亮天下 , 小院渐渐在远去 , 小树消失 , 只看到简陋的房顶 , 和一大片巨大的集市的房顶 , 和更为远大的城镇建筑 , 那灰色的砖石的人居世界 。 五、死生过程 当灰色的世界 , 渐渐黑暗 , 华灯闪耀 。 像太阳的光芒投射到遥远的星球上 , 熠熠闪亮 。 神秘的节奏响起 , 熠熠闪亮的灯光变成两只 。 那闪亮的两只晶莹的眼体 , 是一个胎儿睡醒的注视 。 宫体内 , 水浸泡的世界 , 胎儿在踹足盘肘 。 淡黄色的羊水 , 渐变成灰黑色的溶浆 , 容量庞大无比 , 世界一片混浊 。 混浊内的溶浆突然涌动 , 巨流般势无阻拦 , 又极其缓慢地旋转 , 那胎儿在速长 , 成为巨神的盘古 , 正在艰难地翻动身形 。 他目光如炬 , 打量着混沌 。 然后他躬起熊腰要站起来 , 韧性的蛋壳被胀伸 。 不断胀伸变形 , 蛋壳终于在左冲右突中轰然爆炸 , 巨人举蹬天地 , 灰暗在旋转 , 天地在旋转 , 火热的岩浆在旋转 , 终于 , 空间开始变得青白 。 蓝天 , 绿水 , 青山 , 湿地 , 成片的森林 , 奔腾的江河 , 各种飞禽走兽 , 在大地上欢快地飞奔 。 一支巨大的柳条 , 飘着青翠的衣影 , 从天际姗然而至 , 把无数的水滴洒向那仍在奔跑的禽兽 , 欢乐的乐声里 , 禽兽变成飞奔的猿人 , 猿人变成身已遮羞的古人 , 古人在一片黑暗里举着无数的火把仍然飞奔 。 火把在飞奔 , 火把成为烈火在奔袭 , 奔袭中开始缓慢地旋转 。 我们从侧面看到火把闪烁的光辉 , 离我们渐行渐远 , 变得冷淡、疏朗 , 那银河中的星座闪动着银光 , 星星在巨大的黑暗里漂浮 。 我们俯视银河 , 银河象一个扭动的巨大的旋涡 。 我们以光年的速度俯视着离开银河 , 那越来越遥远的银河是一个旋转的闪亮的链条排列 。 那是生命的DNA组合 。 庞大的DNA在旋转 , 一个链条闪烁着犹为显著 。 那是蓝色的地球闪着宝石般的光泽 , 在整个巨大的旋转中自我转动 。 那是这个DNA中最为重要和最为奥秘的因子么 。 这些疑问的歌声 , 从天堂而来 , 从地狱升起 。 风一样流传 , 夜一样神奇 , 光一样高昂 。 然后 , 巨大的DNA在黑暗旋转中 , 越来越小 , 代为像亿万个悬蛹 , 在黑暗里悬浮 , 像无数个气泡 , 在大海里一样的液体里浮游 。 蓝海变浅 , 变成桃红 , 变成肉红 , 变成另外的粉红色的世界 。 这个生灵的世界 。 一个生灵就是一个宇宙 。 DNA在这粉红的世界里 , 在那一片山丘峭壁和河脉里分裂、繁殖 。 进入另外的峭壁上么 , 吸浮在上面 , 从腹部闪电般伸出蛇一样的头颅 , 用锐利的牙齿咬破那坚韧的表壁 , 进入那充满肉欲充满甜腻的内里 , 吮尽那里所有的养料 , 分裂出另外的个体 , 如此繁殖 。 那壁峰之内的生命 , 向四处发布着求援 , 但这恶毒的悬蛹已经得到那来自生命内部的奸息 , 放肆地疯狂地进入内里 , 与那潜伏千年的营养吸附、传递、转换、会合 , 在会合中繁殖、延续、变异 , 以更大的力量向粉红色的世界 , 向那巨大的天国攻击 。 一片大好的河山 , 江河的流速开始迟缓 , 巨大的山壁开始暗淡 , 沙化以史无前例的规模向四处扩展 。 终于 , 它在颤抖中 , 在抽畜中 , 在麻痹和旋晕中倾然倒下 。 那只鸡在夜色的笼中倾然倒下 。 DNA的碎片象无数的陨石砸落在大地上一样 , 在那只生灵的体内 , 发出巨大的轰响 。 巨大的轰响中 , 黎明忽然降临 。 六 , 跑的无头鸡 两间简易小屋的房门吱哑一声嘶哑着打开 , 赤背的人一边穿着灰衫 , 一边向井台走去 , 女人也起来 , 一块洗漱 , 白色的泡沫从阴暗的一个孔里流出 , 在水道中漂浮着出去 , 一片水声 。 女人去厨房忙活 , 男人备好刀盆走到鸡笼旁边看了一眼 , 发现一只倒下已死 , 便骂了一声逮出另外的一只 。 人的左手 , 有时会去拭泪 , 有时会去扣动板机 , 有时会去攀握枝干和岩石 , 有时会温柔地抚摸儿女 , 但此时 , 这只手握住鸡柔暖的两翅 , 伸出小指 , 钩住鸡的左腿 , 拇指和食指同时叨牢鸡的发冠 。 右手摸起利刃 , 走到放血盆边 。 有些时候 , 人为了追求完美 , 使尸首的外形美观 , 无刀创口 , 常会在口腔内宰杀 。 那是一种小型的尖刀 , 稳准狠地刺入鸡腔的第二颈椎处 , 用刀尖割断颈静脉和桥静脉 , 再将尖刀抽出一半 , 透过上颌裂缝 , 向眼睛的内侧斜刺 , 击中脑部 , 搅毁肌肉神经中枢 , 促其早亡 , 减少痛苦 , 放血干净 , 利于剥衣 。 殷红的稠血 , 始流尾滴 。 鸡血放尽之后 , 把鸡扔在一边 。 大多的鸡 , 在地上会抽搐几下 , 但那只死鸡割颈后 , 几乎血无几滴 , 当然别无动静 。 人以为杀穷屠尽了 , 转身喊要热水 , 又听到笼里传出禽声 , 伸手去摸 , 被啄了一下 , 伸手再摸 , 又啄了一下 , 杀鸡人想方设法捕鸡而出 , 却被鸡挣扎着 , 抓不住头发 , 勾不住硬腿 。 杀鸡人半恼半羞 , 怒而握倒鸡身 , 踏住头颅 , 挥刀斩去 。 鸡头飞出 , 在地上张张嘴 , 瞪眼死了 。 人待鸡血流了一些 , 便懒怠地丢开这只公鸡 。 那只公鸡却从摔倒的刹那 , 站立起来 , 昂着无头的脖颈 , 疯狂地在地上迅奔 , 奔跑了数十年在人的记忆里 , 奔跑了五六米傲然倒下 , 内里的万千DNA断裂着 , 破碎着 , 又突然发生着变异 , 在抽畜中喘息 。 温水在65—75O间 , 人试了试刚好 , 把十几只鸡一一投到大盆 , 先浸透下半身 , 然后浸入头颈 。 溶解从湿润开始 。 鸡体在水中沉浮 , 迅速被一跟棍子搅拌 , 转动 , 翻滚 , 像战争中江流里的浮尸 。 约两分钟后 , 捞出来 , 放在另外的盆里褪毛 。 先拔两羽翅毛 , 再推脊背毛发 , 剃刀颈细毛 , 又拔尾毛 , 后推胸腹 。 清整理后 , 可以开膛 。 除了一只的鸡的肠胃、肺、肾等内脏都掏出体外 , 别的鸡都留下了肝肺等在膛内 。 人把一个个鸡尸倒挂在那条铁丝上 , 两株植物的腰一点又一点地弯下 , 看着赤裸裸白亮的肉体一个个不住地向下渗着血水 。 傍晚 , 这些白条鸡或卤好的鸡肉 , 就挂在街市的两行 , 等着另外的肠胃 。 满街人头攒动 , 却似一片死寂 。 冥冥之中 , 别样的音乐 , 一只尾随 , 旋律中那模糊乐曲的暗奏 , 是地下的潜流 , 像喘息的怪兽 。 七、乔医生赴宴 水从城外很远的地方 , 流经百里 , 过无数的村庄 , 聚在水厂 。 滤池顾及 , 整理完毕 , 从黑暗的管道 , 挥斜一笔 , 进入城市 , 输入无数血脉一样的网络 , 在一个长颈高冠的头唇处被打开 , 欢快地冲下一道银柱 。 水在细腻的双手上 , 凉凉的、玉壶上的冰心 , 跳跳的、灵界内的玥珠 , 安抚着你的疲惫 , 松弛着你的神经 。 一柱嘹亮 , 一场清洁 , 一缕爽逸 。 乔医生双手甩着水 , 走进另外一个房间 , 换好衣服 , 和同事打着招呼 , 携包步下楼梯 , 走出医院 。 一双乌亮鞋子 , 在两个轮子之间踱步 。 见她过来 , 那人催促着 , 打开车门 。 在车内柔和却不失明丽的乐曲声中 , 徐氏夫妇驰上一条灯光通明的宽大街道 , 疾驰而去 。 站在天桥 , 右边明亮刺目 , 左边一路红尾 。 像两条一明一暗的世界和河流 。 一声猛然放大的声音中 , 左路暗红的车灯变得明亮 。 那明亮灯辉里 , 一座酒店典雅地坐落在一个广场右上部 。 不断问好的礼仪小姐 , 微笑着提着玫瑰色的裙裾 , 引领着客人到不同的房间 。 推开门 , 是一张张熟悉的欢喜的考究的面孔 。 一段问候罢 , 他们在客位上落座 , 主人开场白后 , 一一敬酒 , 什么同学聚会 , 朋壁生辉之类 , 劝酒到乔医生处 , 东道主说:“都说徐夫人漂亮 , 气质不匪 , 今天眼见为实 , 真的自惭形秽 。 ” 他站起来 , 略微思索 , 低声吟道:林风流桥梦已成 , 千古银月灯 。 众人都说高雅 , 乔大夫也不觉笑了 , 抿一下口 。 屋角一盘不知名的植物 , 伸展着宽大的叶片 , 观望着一起又一起的笑语 , 看到一条死蛇被割成数段 , 一只兽类被剁成碎块 , 似曾相识的那一只鸡被油炸后掩着红椒五料 , 烧制而来 。 一头忠厚老实的黄牛惨别于她的父代 , 垂老之时 , 拉于屠场 , 被一管肮脏的水 , 从鼻孔处贯穿体内 , 深入身体内所有肌理 。 而她只能默默地站在那里 , 在眩晕中哀伤地看着曾经的朋友人类 , 之后庞然倒下 , 死难瞑目 。 而此时 , 已被切割成片 , 瓷碟而上 , 看不到忧伤的目光 。 一盘乌青透明的虾端上来的时候 , 酒令又到乔大夫处 , 本不吃荤的乔大夫 , 只好以虾代酒来挡众口 , 众人一边阴笑着连声说好 , 一边偷偷暗示自己夫人多事 。 只见一双木筷夹起一只虾 , 吃进了嘴里 , 却仍有一股清冽的酒味 , 众人起哄中 , 她拼命一咬 。 但那只虾猛然苏醒 , 惊恐地挣扎 , 吓得乔大夫掩嘴吐在碟内 , 那不是一只虾 , 好像是一只透明的蜘蛛 。 服务生忙上前来 , 把碟换掉 , 众人怎么起哄 , 她已模糊 , 醉虾的脚踢中她的舌蕾、口腔 , 刺激联合神经元 , 转入神经中枢 , 唤起那些搁置在脑际深处的印象和信息 。 她感到恶心、膨胀 。 她感到难过、悲哀 。 植物宽大的叶片 , 被服务生碰到 , 体内近百个叶肉 , 细胞几乎苏醒 。 它模糊地在半醉半醒中梦到万丈阳光的散洒 , 它鼓起数百个肺片 , 吸纳着屋内太多的气体 , 和着水转化为另人另己清醒的空气 。 客人走毕 , 房间沉暗 , 黑暗的走廊里 , 传出吐出液团和液团落在大地上的声音 , 非常清脆 , 传得遥远 。 八、宫廷内的变 太多的阴谋 , 都是狞笑 , 东窗密商 。 太多的杀戮 , 都是王道 , 正义旗领 。 真的报复 , 却以平和的方式 , 在红灯绿酒 , 花团锦簇 , 火焰煎油的氛围中 , 一寸寸地渗透 , 一点点地腐蚀 。 真的烟灭 , 将以无声的行为 , 在雪月清风 , 暗晦斜晖 , 叶春叶秋的日子里 , 一抹抹地漫漶 , 一息息地破败 。 在黑暗的龟卧一样的沉静中 , 夜色已渐深沉 , 街上游荡着无精神可寄托的醉人 , 跌跌撞撞地歌唱着 , 呼应着楼座内不知何处传来的笙歌 。 雨水湿过的地面 , 一片银亮 。 有什么在黑暗的液团中 , 悄无声息地向下蠕动 。 它将夹杂在众的群体之中 , 越过牙齿 , 进入口腔 , 穿过那条粉红色的甬道 , 在第十一堆形站台的左侧 , 进入一道门口 , 室内的空间会突然变得辽阔 , 像一个穹顶的礼堂 , 呈微红色 。 性质柔软的墙壁 , 被液团挤占的时候 , 青春的脸一样伸展着;空虚时 , 壁面皱枯着 , 蜷折着 。 那脸上有许多凸斑 , 斑粒上又布满火山口样凹陷 , 凹陷的所在听到指令 , 会分泌出特别的东西 , 包围浸透那滑突而来的碎食液团 。 绕进礼堂后门 , 是更为幽僻的盘旋甬道 , 路上分布着珊瑚树一样的丛林 。 丛林在呼啸一闪的蠕动里散布出自己的雨露信息 , 滋润着进来的客旅 。 这咀嚼、吞噬、消化的情节 。 发生在一个晚上或者是好几个晚上的事情 。 如此悄无声息 , 那样惊心动魄 。 如此锦衣华服 , 那样肮脏泥猪 。 这是传递着地狱和天堂之间汛息的夜晚 。 听到一呼一息的巨响 , 在广大的肺腑间传递 。 从阴暗到光明 , 从光明到阴暗 。 从苍白枯黄到艳丽明媚 , 从艳丽明媚暖红暖桔 , 到苍白苦涩干黄枯槁 。 一呼一息的巨响 , 在山洞和巨大的殿堂里腾起萎缩 , 萎缩腾起 。 如此巨大的起伏之中 , 在红色脏器的海洋里 , 在飘浮着的泡状中 , 不同形状的物体 , 在旋转、碰撞、争斗、吸食、吞咽、滋生 , 在这些自我和相互变化之间 , 断裂着 , 变异着 , 那将被抛却的良性部分 , 像火箭一样用尽了能量的尾巴 , 撕毁着炸裂着 , 丢弃在无际的黑暗宇宙中 , 碎片皆消 , 残粒无存 。 大地 。 清水 。 空气 。 大地在呼吸;我们吮吸着清丽的水;我们交换着体内和空间的气体 。 在人体这五个暗红色灯亮的巨大宫殿内 , 壁上积满了弹性劲足的泡眼 , 它收紧无数条纤维 , 收听着外面的声音 , 把噪音过滤 , 那数亿的眼泡壮伟地眨动着、闭合着、开启着 。 那是有100平方米的广大面积 , 像是蓝球上的森林 , 草丛和湿地 。 那里隐蔽着可以吞噬其余异物的尖兵和卫队 。 当这黑暗来临的时候 , 当怪利的声音以人无法破解的信息传递到这天堂之林的时候 , 这些结缔性帝国 , 变得通红 , 水不断浸染而入 , 炎性的骇客一面甜言蜜语 , 一面从腹腔打开凶手 。 于是 , 这泡壁像流泪过久的眼睛 , 壁皮增厚 , 肌体肿胀 , 浆液控制不住王国的秩序 , 泌出宫室 。 那大片大片的宫室之外 , 站满被放逐的宫人 , 被打杀的童叟姑婶 , 那里浓淌着他们身体内的液体 , 满地横流 , 聚凝成团 。 那里是一片江河日下的残照 , 粗劣的笨重的气流在越来越狭窄的空间里冲荡、挣扎 。 这是发生在一个世纪或者好几个世纪、甚至一千个世纪的事情 。 如此悄无声息 , 那样惊雷动宙 。 如此锦衣玉饰 , 那样猪声鸦语 。 九、咳嗽的攻击 浅夜渐去 , 子夜又过 , 宽大的街道上灯光通明 , 四行桔红路灯 , 盏盏明亮 , 渐远如火 。 行人几无 , 却不时有钢铁架构的汽车 , 发威或惊恐般怪叫着从远处飞滚而来 , 又飞滚而去 。 远大的夜空神秘未测 , 无丝毫光明 , 阴墨着没有声息 , 高低不同的建筑点着灯光 , 装点着人居的住所 。 建筑工地上 , 向小丘样堆起的沙砾和石子 , 摆得方正的砖垛 , 裸在外面灯下的钢筋铁骨 , 方笼长架 , 这些巨大建筑的骨骼与皮肉 。 高大的脚手架 , 像一种规矩 , 测量着楼厦的方圆和高下 , 她展开着臂翼 , 俯视着怀中的幼子 , 经久不息地站在莫大的夜色里 。 简陋的围墙 , 把粉饰光滑的一面 , 朝向街市 , 里面粗糙斑驳 。 倚墙筑起的一道工棚 , 薄瓦覆顶 , 竹杆做梁 , 立砖为窗 , 以地为床;通长的房屋 , 分两列排满铺盖 。 长长的通床上 , 不同的鼾声 , 或如长箫 , 或如闷吼 , 此起彼应 , 思家怀亲的梦语如谶辞卜语 , 在混浊的空气中萤亮 。 长棚外有小棚 , 看工地的老人 , 搭起的架子已爬满植物 , 那掌大的叶子 , 不时在风冲荡过来的时候 , 臆症一样地颤抖 , 一片又一片地传递着传说中的谰语 。 风过工地 , 在高大的楼壁上形成气流 , 迅疾地荡过围墙 , 掠过暗绿色的安全网幕 , 赴入到高矮不一的楼居小区 , 那点饰城市的处处灯火 。 区街已无人 , 门口的保安 , 封锁了铁门 , 不知去处 , 徒留岗哨的圆台孤放原处 。 区街两侧的欧式银灯 , 微微闪亮 , 照着各家不同的空调 , 挂在墙上 , 微光进入帘后的人家便更为暗淡 。 这是一个两室两厅的三口之家 , 宽大的客厅 , 安置的沙发 , 方毯上的玻璃长几 , 镀银的厅柜 , 柜上的彩电 。 高大的盆景 , 绿叶掩映的壁画 。 一处卧室空着 , 床上无人 , 依稀可辨主人甜美地微笑 , 面对着另一处悬挂在墙上的巨大的山水 。 另一个卧室里安睡着母子 , 孩子烂漫的神情 , 光洁的脸庞 , 合闭的睫毛 , 纯妙的唇形 , 年轻母亲安祥的面孔 , 微微张起又落伏的花被下的身躯 。 有一支手扶在她的枕边 。 矮床的地板上 , 熟睡着孩子的父亲 , 他的手臂搭在床上 。 淡淡的香水味道 , 在卧室里弥漫 , 如月辉般的亲情在沙帘间曼舞 , 一切充满了主人一家情怀的家具和摆设 , 或随意的或精心的 , 无不安抚着你奔波的形神 。 卫生间的房门 , 微开着一缝 , 一条银亮的浴境在鬼魅般闪烁 。 忽然一声巨大的水响 , 有什么在那无助的管道间怪叫着 , 冲刷而来 , 或在无水阻抑的管网中 , “沙林”四去 。 他们仍在聚结力量 , 他们喘息着 , 不断地转移着 , 他们在转移中壮大 , 从个体到群体;他们潜伏着 , 把力量部署到尽可能大的区域和人群;他们相互联络着 , 等待着核心之处的指令 , 那突变将要开始的指令 , 神秘的不可知的讯音也许是在呼吸间交递 。 天是蓝色的 , 风一如既往 。 超市 , 一排排的物品 , 一行行的日杂 , 推车的主妇 , 墙上顶上 , 挂满促销的各色的牌子 , 扶梯拥挤 , 老少男女 , 人流和物品在空中悬飞一样交替、移动 , 音乐盈满四处 , 却层次分明 。 他们已成功地渗进人群 , 但大多被抑制在人体中 , 在不同的力量的怒听抗拒和其它协助下被抑制 , 被销蚀去 。 他们抛下死体顽固地进攻 , 狡猾的转移 。 明媚的世界 , 阴暗的战场 。 社区 。 老人和孩子们 , 在花园、绿地间 , 谈天喜笑 。 风撩起他们的头发 , 飘飘若仙;光映亮他们的目光 , 慈祥如佛 。 孩子们的笑声 , 被风光荡向四处的叶花 , 相映成趣 , 远望词诗 。 他们不及夜临 , 在那娇小又巨大 , 神奇却又软弱的身体内散播出特种队伍 , 向肥沃鲜红的土地进攻 , 与守卫那里的勇士殊死搏斗 , 那战场像飘泛在夜空中的飞舰 , 冲抗着互射着 , 疾速地躲闹着 , 射击着 , 爪牙厚甲 , 毒舌坚盾 , 包围分割 , 萎灭迭起 。 那个喜笑的孩子 , 摇着头 , 感到从肺腑外升起一般强大的力量 , 向上奔涌 , 终于一个喷嚏 , 把闷气射出体外 。 那阳光的万束光线和云流的亿粒气团 , 荡涤去那喷射而出的无数液泡 。 孩子刹那间又回到笑声的明朗中去 。 一座座大厦 , 耸立在闹市的不同区域 。 上上下下的电梯 , 进进出出的人群 , 礼貌地谦让 , 无忌地咳嗽 。 精巧的提包 , 闪亮的饰品 。 各种不同类的模型 , 和更为精细的水电网络 , 在电脑屏幕上旋转 , 缩小放大 , 修毁重装 。 繁忙的工作间 , 来往的急匆匆的男女和咳嗽声 。 一声又一声的咳嗽在卫生间里传来 。 在下班的路上不住地咳嗽 , 沿途闪过楼市 。 在医院里咳嗽 , 他打电话并输液 。 两天后 , 感冒痊愈 , 精神抖擞地上班 。 另外一个人更为剧烈地咳嗽 。 又另外的一个人…… 又另外的一个人…… 咳嗽声象抽搐声不停 。 旋转着的、不断游移的无数的泡形生物 , 则变得更为有利 , 屡败屡起 。 扭动着的DNA在转动中 , 在屡散屡聚屡裂屡复屡灭屡生的混乱而巨大的声响里 , 在人群中闪击 , 碎而复原 , 灭亡而又复制 , 变得越来越为怪异 。 暗伏百年或千年不散的幽灵 , 从墓穴里毁柩而起 , 满天乌云一样赴向光明 , 它们嗥叫着 , 狞笑着 , 汇成震动宇宙的声响 。 在巨大的声响里 , 在旋转着的人群旋转着禽兽仇恨的目光里 , 是旋转的退化的森林旋转的起落的潮水 。 旋转着的DNA , 在宇宙中 , 以超越尘世一切声型音响的尖厉声终于突变 。 十、现代化的风 他们计算着时间 , 紧叮着来往的人群 。 人群在照像、微笑 , 和平繁荣的街头商铺 , 堂皇富丽的宾馆大厅 , 在人手中晃动 , 幽雅地展开、游移 。 一个手拿摄像机的人 。 他们找到宿主 , 在他红色的内部开始复制更多的同类 , 突变的病毒 , 旋转着 , 在宇宙一样广大的空间里旋转 , 如帽若冠 , 飞船飘浮、移动 , 到接近陆岸的刹那 , 从冠中伸只巨爪 , 蛙舌一样弹出 , 抓牢肌体 , 恶毒地吸吮、渗透 。 他们在光明的世界里找到了可以负载的人类 , 躲在他阴暗潮湿的神奇内里 , 在人群中飘流 , 他们进入那五叶暗红色的器质 , 与人的抗力搏击、撕杀、占领、寄寓、中兴旺盛 。 人在各个医院内 , 在呜叫着的司空见怪的救护车上 , 剧烈地咳嗽着 。 飞沫在各类空间里 , 雪花一样飘舞 。 飞沫在巷口 , 厦厅被风吹散到未知的领域 , 像飞船中坠落的人体 , 在瞬间翻滚着消失在黑暗里;象机舱尾部洞穿之后的行李和人 , 迅速被吹进无依无靠的天空 。 一列火车 , 从绿色掩映的林间 。 飞驰而来 , 厢内人满为患 , 无处立足 。 列车这比风还要快的载体 过道、通口 , 挤满了农民 , 打工的人 , 飘泊的人 , 老汉 , 青壮男子 , 背负孩子的妇女 , 椅下也睡着寻隙的男子、少年 。 各色行李 , 堆满了货架 。 咳嗽声越来越大 , 远过于行车的隆隆声 , 和厢内的嘈杂声 。 另处世界的乌云向光明浸袭 。 乘着泡装的透明飞船 , 狞笑着恶煞般从肺部不断飞射而出 , 蝇绕着人的呼吸 , 蚊钉一样侵入 。 机场的广播声里 , 一个青年女子微笑登上客机 , 在人体内肆无忌惮、冲撞冲杀的DNA锁链断裂复制 , 蛇缠体内的组织 。 乘着泡装飞船的妖孽 , 在空中飞舞 , 在纤手可触的部位挣扎、挣脱 , 像蜘蛛一样寻找网内的猎物 。 然后腾云驾雾 , 横跨万里 。 第二天的各大报纸 , 刊登了某趟列车 , 因人拥挤 , 有二十六人精神错乱 , 出现疯病 , 反复自语着回家的消息 。 关于美伊战争的消息 , 吸引着众人的瞳孔和神经 。 其余一切太平 。 和平的群山 。 波澜无惊的河流 。 谈笑的人群 。 公园的鸟鸣 。 湛蓝的天空 。 十一、乔医生的死 当夜晚到来 , 街头一片喧哗 , 霓虹闪烁 , 林立的高楼窗火明亮 , 一幢高厦忽然停水 , 蓄水的巨大容器最终枯竭 , 那些邪恶的病毒沿着无水阻碍的阴暗管网向四处雾涌而去 。 楼下的住户 , 听到管口中转来别层人家恍如隔世的咳嗽声 。 人类发现了瘟疫 。 感到了那末日到来的力量 。 在传媒上 , 传出人类客观而稳健的声音和神情 。 但人类的各大城市之间 , 在各个不同的家庭 , 在高大的盆景和绿叶掩映的壁画之下 , 电话铃声急促 , 亲朋神情严肃地问候 , 劝说 , 网络以各式各样的讯息转播混乱的思考和抗议 。 乔林月的美丽遗照 , 在各大媒体上频频出现 , 她微笑着面对着这个世界 。 林风流桥梦不成 , 千古银月灯 。 各大城市谋生的民工在恐慌中纷离工厂、企业 , 那建筑工地上的石丘、沙丘 , 在苍白的阳光下 , 象死寂的坟墓 , 风声如哭 。 民工像离开一个巨大的坟场一样 , 翻上货车、煤车 , 甚而肩负行李 , 沿铁路徒步逃离 。 城市各大门口设岗检查 , 警灯、救护灯在旋转 , 身着防毒服的人们 , 在车道和军用帐篷前走动 。 社区楼幢闭户 , 不时有车嘶鸣来往 。 各种警示标语张贴四处 。 电视电话声此起彼伏 。 机关内的地图 , 讲话 , 争吵和深沉的夜色在一阵又一阵无尽的狞笑中闪现 。 各村口或挖沟设网 , 或堆土垒墙 , 守岗人员手挥电灯 , 阻交通 , 断生人;分组结伙 , 夜里追寻归家的经商者打工者 , 或苦口婆心劝说 , 或专横狞厉呵斥 。 谣言四起 , 人人自危 。 黎明和白天中的那个集贸市场 , 只盛一些白色的口罩捂在人们紧张的脸上 。 顾客稀少 。 街头人去 , 那着黄马甲的老人 , 悠闲而坐 , 听着弛过的救护车声 , 像在夜晚里 , 在苦难的岁月敲响一只巨大的空碗 , 清脆、响亮 , 转之弥远 。 夜晚 , 死寂的都市 , 穿防毒面具和身着隔离服的人们 , 在无声地忙碌 。 把尸体罩严裹实 , 抬出抬去 。 有些地方 , 当场焚烧 。 那妖治的烈火以千年不测的疯狂 , 邪恶地舞动在夜色里 , 是幽灵的飘忽 , 像巫术在群舞 。 禽兽复仇的目光和狞厉的恶笑 , 在烈火中 , 在死寂中 , 惊魂散魄般闪耀、回荡 。 十二 , 呼喊的声 城市在颤动 , 弯曲 。 城市中的行道树 , 像秃顶上的几茎头发 , 在街风中颤栗 , 远离 。 旋即 , 大地传来急促地呼吸 , 像母亲生产时的呻吟 。 初生的婴儿响亮地悲伤地哭泣 , 传过茂密的森林 。 稚嫩的肺 , 斑迹点点 , 黑物在不断扩展 。 一个目光悲悯 , 神情忧郁的人 , 在沙岸上行走 , 高潮抹去他的脚印 , 风把泡沫吹走 , 海洋和沙岸像另外的星球 , 安宁 , 详美 。 一个稚嫩的声音向他询问: 信念是人类给未知的誓言 , 生存为何给我们苍白和虚幻? 他凝视良久 , 微微自语: “林木是大地写上天空的诗 我们把它们砍下造纸 我们可以把我们的空洞记录下去” 冥冥云天 , 另一个声音答: “一切罪恶只有两种救药 时间和沉默 人的生存只有一条道路 人与天和” 他 , 黎巴嫩的纪伯伦 他 , 中国的一位长者 那是一百年前的声音 , 和数千年前的声音 。 那是一百年后的声音 , 和数千年后的声音 。 二OO三年七月二十日于北京 二0二0年一月二十六日于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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