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经参考05 | 郑永年:网络民粹主义的边界

网罗全球思想资源 , 预测解读热点问题 面对汹涌而至的新冠病毒 , 中国问题专家、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教授郑永年在新加坡《联合早报》接连发表了两篇评论文章 , 反复强调科学、理性和进步的重要性 , 并提出中国“政治启蒙过度、科学启蒙缺失”的观点 。 1月27日(武汉封城的第六日)晚上8点 , 武汉市小区居民在家自发合唱国歌 , 高喊武汉加油、中国加油 , 以振奋士气 , 该视频在社交网络广为传播 , 有关“民族主义”这一在微博上“站队”明显的话题又一次引发热议 , 而包括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英国每日电讯报(The Telegraph)在内的英美主流媒体也跟进报道了上述自发的集体行动 。 针对“民族主义”的相关问题 , “东方政经参考”于2020年初曾有机会向郑永年教授请教 , 现整理收编如下 , 以飨读者: 东方政经参考:在中文互联网世界中 , 非常显著的、我者与他者之间对立的、民族主义情绪 , 出现在各个相关、不相关的事件中 , 您觉得背后的原因是什么?(您如何理解在香港事件中类似阿中哥哥最棒这样的“粉丝民族主义”?) 郑永年:这是一个世界性的大趋势 , 我觉得认同当然很重要 , 但是认同一定是要有边界的 , 如果没有边界 , 就要出问题 。 在当前社会——尤其是社交媒体时代——越分越细 。 认同本身是为了构建社会 , 不论是汉族、蒙古族这样民族的区隔 , 还是资本主义、社会主义这样意识形态的区分 , 都是为了构建社会 。 以前 , 这个认同是在一个大的范围内 , 比如托克维尔讲美国民主 , 从家庭到国家 , 里面有还有很多的civil society(公民社会)、NGO(非政府组织)、organization(组织), association(协会) , 这些都是比较大的 , 但现在的认同就不一样了 , 在社交媒体时代 , 发生了很多细分 。 以前 , 认同的作用是构建社会 , 而现在则是解体社会 。 也就是说 , 把以前的社会解体掉了 , 不存在了 。 社会在重组 。 我们以前说 , 民族是固定的、不可以变 , 假设台湾 , 台湾就是汉人 , 结果它又分为外省人和本省人 , 而且你先来、我后来 , 形成不同的群体 , 一定要相互区分开来 。 以前有宗教、种族 , 而现在 , 任何一种东西都能把你我区分开来 , 就是为了一种大家所谓的认同 。 “我是谁”的问题 , 回答的就是我与他怎样区别开来的问题 。 我觉得很悲观的是 , 这个世界处于解体的过程中 , 或言之 , 这也是一个重建的过程 。 解体可能是一个孤独的过程 , 人很难在其中生存 , 比如在中国 , 有五个这样的人 , 但无法形成群体 , 而是分布在各个地方 。 在现在社交媒体时代 , 五个这样的人 , 可以从东南西北找出来 , 不仅在中国 , 美国、非洲都可以找出来 , 就形成一个网络上所谓的mutual community(共同社群) 。 但其实 , 这个也很难维持 , 对于社会长期而言是很麻烦的事情 。 以前 , 构建传统社会的那些block(基石)已经解体了 , 要重新找到新的block是什么?你叫它做新民族主义也好 , 其他称谓也好 , 反正就是我与你要区分开来 。 以前的道德是根据传统的认同建立起来的 , 比如孔子所说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 皇帝、大臣、父亲、儿子这些都是认同 , 构建起了整个社会 。 香港、台湾慢慢构建起了自己的身份认同 , 但他们本质上都是汉人 。 也就是说 , 所谓“民族主义”是可以被构建的 , 或者说 , 不是固定的 , 甚至可以做无穷分 , 比如不同的姓氏都可以做细分 。 东方政经参考:您如何理解近年来大陆舆论环境的变化?(就在不远的2014年 , “爱国”论调在微博微信这样的社交平台上 , 还是没有多大市场的) 郑永年:大陆与香港可能刚好相反 , 大陆的就是要构建一个学术上讲state nationalism(国家民族主义) , 也就是爱国主义 , 你要构建自己的认同、认同自己中国的身份 , 进而中华民族、中国梦等等 。 至少从社交媒体层面 , 它的构建还是相当成功的 。 当然这个成功 , 不仅仅是构建的成功 , 更有中国近年来自身的发展 。 民族是一个心理上的东西 , 还要受多方面的制约 。 所以这个构建上的成功和经济发展、整个社会的发展是有相关性的 , 如果仅有爱国主义 , 但生活一直坏下去 , 就很难说了 。 所以 , 构建并非唯一变量 , 仍需要一定的基础 。 民族主义这个东西 , 不能看一年两年 , 有的社会运动起来了 , 强一阵子 , 像股票市场一样 , 要看long-term(长期) , 一次两次看不出来 。 包括香港 , 是不是真的形成了香港认同 , 甚至带着攻击性的争取 , 这也是很难说的 。 包括 , 台湾 , 你要说它真的是“台湾民族主义”?我只能说 , 它并非文化的民族主义 , 只能是政治民族主义;也并非经济民族主义 , 你看它依然和大陆做生意 。 看另外一个例子 , 比如俄罗斯普京对外的民族主义 , 现在也有所转变 , 因为国内的问题很多 , 仅有对外ideal(理想的)民族主义 , 没有物质上的支撑 , 显然难以成立 。 在中国 , 民族主义有不同的形式 , 比如“中国人民站立起来了” , 是民族主义 , “我是中国人民的好儿子” , 也是民族主义 , 都是不同的方法 , 总体来说 , long-term(长期而言)还是要有一个相对的平衡 。 政党是传统上组织政治公共生活的一种手段 , 在政党之前像英国讲old boy club(俱乐部)来组织 , 而在美国 , 美国总统一定要和媒体打交道 , 比如像Washington Post(华盛顿邮报)曾经多有权威 。 而现在互联网出来 , 政党的作用明显下降 。 现在的很多现象如果拿掉社交媒体 , 其实很难想象 。 现在的社会活动 , 很难看出明确的组织者 , 一条信息就可以成为一个组织者 , 一个社交媒体 , 一个网络就可以完成之前政党的完成的组织 。 东方政经参考:在目前中国的语境下 , 技术进步对于国家和社会之间的互动/公共议题的讨论是良性的吗? 郑永年:技术对于政治的影响是全球的 , 传统上 , 我们认为投票的年龄起码要18岁 , 但是在网络化之后 , 基本上从小就可以参与政治 , 对不对?我不投票 , 但是我可以去影响别人 。 政治的范围大大扩展 , 基本上没有年龄限制 。 这就影响了政治理性 , 比如之前的规定 , 年龄、缴税、包括再早前的性别 。 就以年龄而言 , 不同的年龄段 , 政治理性显然是不同的 。 而在现在网络民粹主义的情况下 , 形势是完全不同的 。 若要强加控制 , 就要警惕“明朝陷阱” , 当时由于信息不流通 , 中国失去了世界大航行、工业化等发展机遇 , 在现在的information age(信息时代) , 能不能抓住社交媒体和信息流通的机遇 , 至关重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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