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礼|克己·复礼·为仁( 二 )


在词性上,“克己复礼为仁”与“为仁由己”这两个“为仁”的“为”,含义明显有别,前者是做称谓词用,意为“叫做”“就是”;后者则是动词,即具体践行之意。从而,“克己复礼”能够是仁,就因为它是体现在克除己私而复归礼的“为仁”实践之中的,而且是事事处处要“为”(克),即张栻所谓“随事自克”也。进一步,“克之力,则所见渐深;所见深,则其克也益有所施矣。及其至也,苟有一毫人为,皆为非礼,克己之功,犹在所施。至于大而化之,则成乎天,而后无所用夫克矣。”(《论语解·颜渊篇》)“大而化之”便是到达了德行纯熟的圣人的境界,自然不再需要克(己)了。除圣人之外,即便是颜渊也是需要用力去克的。结合“克己复礼”话题引发者颜渊的心性修养看,所谓“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显然属于意志和决心的作为,是用力约束自己的言行不过当、不非礼。
孔子讲过:“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张栻解释说:“‘三月’,言其久且熟也,而犹有不违焉,未若圣人之纯乎天也。颜子之所以为未化者,正在此耳。日月至焉,与三月不违者,固有间矣,然亦见道明而用力坚者。由是而不已焉,则可以驯致矣。”(《论语解·雍也篇》)这一段话明确了道德境界的不同层次,且突出了颜渊的“未化”和“用力”。以心不违仁作为标准,“日月至焉”与“三月不违”虽有差别,但这只是量的关系,在质上都同属于自觉用力的过程。所以,与人们通常注重孔子与颜渊师生的同与不同,张栻是很注意德行的天然纯熟与学者的用力所致二者之间的差别的。
孔子赞许过颜渊“不迁怒,不贰过”的“好学”精神,张栻强调学者有志于道,自然应当以颜渊为“标的”。而学习的内容,就是“心不违仁”,就是克己复礼。从颜渊到一般学者,其学识、境界,或者说根器不同形成的差别,合起来就集中到所谓“力不足”的问题。冉求曾言:“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孔子的回答是:“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作为孔门高徒,冉求所说实际反映了一般人的担忧。孔子的回答,自然也是批评,意为说“力不足”者是自己不能尽力,以致半途而废,这其实是自己画了一条界线而止步不前。张栻发挥说:“为仁未有力不足者,故仁以为己任者,死而后已焉。今冉求患力之不足,非不足也,乃自画耳。所谓中道而废者,如行半途而足废者也。士之学圣人,不幸而死则已矣,此则可言力不足也;不然,而或止焉,则皆为自画耳。画者,非有以止之,而自不肯前也。”(《论语解·雍也篇》)张栻肯定士人只要坚定“为仁”的意志,则不存在“力不足”的情形。“力不足”只能是出于像脚废而不能走乃至生命夭折一类不可抗的原因。否则,说“力不足”者,都是画地为牢而自我止步的结果。
但张栻此说,是建立在颜渊一般“用力坚”的基础上的,事实上常人未必有那样的意志,所以感觉“力不足”并不难理解。因为圣人既然勉励学者用力,实际也说明人之“克己为仁”不易。那么,为何不可以引进外力以改善德行和提升境界呢?圣人的引导劝勉本来也属于外力的作用。这便是张栻思考“为仁”问题的另一方面,即属于除圣人、颜渊外第三重的因“力不足”而需要借助外力的情形。《论语》中曾子有“以友辅仁”之言,张栻据此认定:“为仁固由己,而亦资朋友辅成之。”“为仁由己”固然是主张“在己用功,非他人所得而与也”,强化了自我的道德义务和责任,主动性掌握在自己手里,外力不可能代替你成就仁德。但另一方面,“为仁”要收到成效,实际离不开外部的支持。在友朋的辅助下,“为仁”由个体活动扩展为“相观而善”的群体性道德行为。在此情形下,“为仁”不仅降低了难度,更是提高了效率,从容浃洽,“所辅为多”(《论语解·颜渊篇》),最终促成了“克己复礼为仁”的顺利实现。
复礼|克己·复礼·为仁】(作者:向世陵,系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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