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所以我之死之( 二 )


2.
可能有很多我们一直想要知道的真相永远地消失了,我们却还在执著地追寻 。
比如说祁为什么不喜爱我 。我还没来得及长大到想要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然而那样也好,我素来厌恶男人把问题归于自己不善表达,那只是一种很拙劣的推卸责任的方式 。有时我会觉得男人是一种只会不停的动物,用下身支配大脑,肉体的欢愉是他们的全部人生乐趣 。当然我也知道这种论断过于偏激 。
祁有时会到我寄居的人家看望我,但从不给我带任何东西,哪怕是一只苹果 。他只是来,与主人闲聊一会,然后走了 。我亦不会安静地坐在他身边,因我觉得尴尬 。我对于他来不来看我这个问题并不关心,因为对他没有想念 。我们之间除了确实存在血缘关系之外,什么都没有 。所以我又想也许他不是来看望我的,他只是来访客 。
很多年后的一天我坐在合肥的喜年来喝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豆浆时忽然很想再见见祁 。那天合肥城下着大雪,铺天盖地的白 。想象祁从那雪地里走过来,推开喜年来红色的门,匆匆忙忙,在我面前坐下,神情开始变得安详,时间变得悠远 。我们一起喝着豆浆,心里也热气腾腾 。
我想我猜到了祁非常不喜爱我的原因,可能由于我的过于固执 。因为他打我的时候我只是歇斯底里地哭,从不认错 。而他,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同样固执地以暴打的方式试图逼迫我认错 。执拗是一样永久的东西,它从祁的血液流传到我的血液 。我们以同样不妥协的态度眈眈相视,直至我们再没了力气,和感情 。
我不认为父亲的打是一种爱 。从不认为!如果有人这么对我解释,我知道他在欺骗一个孩子,自以为是地欺骗一个孩子!
唯有一件事情,让我觉得祁对我还是有爱的 。他一直在给我买公仔,不停地,买各种各样的公仔 。软绵绵的 。我可以抱着它们入睡 。我认为它们是祁给我的慰藉 。成年以后,我的大衣柜里已塞满了公仔,几十个!当然,它们不全是祁送的 。我不经常抚摸它们,但会记得,由此记得祁,记得祁笑着把它们递给我的样子,记得我那些瞬间的欢天喜地和对祁倏忽而过的感激 。
3.
记得祁是爱着她的,一个并不美丽的台北女人,需求着很多很多的疼爱 。彼此不能抵达并满足对方内心深处的强大索求,便变得粗暴 。经常争吵 。并开始动手抽打 。疲累之后更加心疼这样一份感情,同时都往后退一步 。
后来她还是回了台北,我与祁一起生活 。在我们尚年幼时,忘却一个人是十分容易的事情,哪怕曾为了谁的离去歇斯底里地哭喊,最终还是会在一颗彩色棒棒糖甜得发痛的味道中模糊了一个人的样子 。我这样地易于忘记和抛弃,长大后,依然是个没有过多感情的女子 。尤问我还会不会离开他,我想告诉他,会的!一定!因我与母亲一般,需要过份的疼爱,也倾向于物质 。让男人觉得失去力量 。
我想我可以明了一个女人内心对感情的深浅,却永远无法体会到一个男人内心的自我挣扎 。所以我只是猜想祁,他必定内心艰难 。我于是并不恨他,但亦不爱他 。
祁后来换了工作,从一个小小的中学调到了市里一家很不错的机关单位,生活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内心里暗自惊讶,却始终未问他凭什么 。但我想,这条路他一定走得艰难 。而这个过程,我的体质也由于祁的疏于照料变得更加不好 。成年以后,依然孱弱 。
我已经知道祁是个很了不起的男人,但我们之间,从不涉及这个问题 。直至他死去 。我和他之间,总是沉默,一旦他开口与我交谈,必定深刻 。
有一天,祁带我走在公园里 。他在右,我在左 。我们保持平行 。他突然侧转头对我说:“你一定必须是个坚韧的女子!”然后意味深长地笑 。那时我还不懂得坚韧是什么,但祁一生中曾对我说的为数不多的话,我一直记得 。成年以后,我发现自己并未成为一个坚韧的女子 。只是敏感而不善言谈,内心脆弱,情绪起伏 。不喜与陌生人交往,亦不喜受人帮助或恩惠 。尽可能走僻静的不易与人邂逅的小道 。避免与人交谈但是写字,写下一些长久放在心里的东西,借此遗忘 。对名利没有正常的向往和需求,普通的生活 。花很多的钱在食物上 。对食物的贪婪或许是幼年时的匮乏造成的 。不精心打扮但有大量衣物,各种价位,放在一起,辨不出好坏 。常年穿一样的衣服没有变化但仍会不停地购买新的衣物 。
祁死了,我一个人生活,没有去台北找她 。我早已忘却她的模样 。她于我,如那些过往的玩伴,最终会印象浅薄,变得虚无 。我这一生忘记了很多很多的人,惟独对祁印象深刻 。但我们始终还是两个不相关的人,可以形同陌路,彼此疏离,并不互相怜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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