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子建:炖马靴( 九 )

雪又下了起来 。 父亲说不下雪的话 , 他不会迷失方向 , 他本来是向着四道岭新建的密营方向撤退的 , 他渴望在那儿与离散的战友汇合 , 渴望着在地窨子笼起火 , 喝上一缸热水 , 吃顿饭 , 踏实睡一觉 。

然而雪越下越大 , 父亲说雪夜的森林 , 就是打了数不清的烟幕弹 , 你不走上歧路都不可能 。 他分辨不出东西南北 , 觉得哪儿都是前方 , 可走了一个小时后 , 会突然发现 , 自己又回到了先前经过的地方 。 敌手无路可走 , 紧追父亲 。 父亲怎样走 , 他就怎样追随 , 父亲想除了斗志在起作用 , 这家伙一直跟着可能与背后狼的追逐以及他无法辨认来时的路有关 , 也就是说 , 他也无力撤退了 。

他们就这样在飞雪中又行进了两个多小时 , 午夜时分 , 父亲实在走不动了 , 在靠近河岸的灌木丛停下 。 飞雪中林木模糊 , 可狼的叫声一点也不模糊 , 愈发清晰 。 对付狼 , 火光就是子弹 , 父亲打算与敌手 , 徒手决一死战 , 如果幸存的话 , 就卸下锅 , 燃起一堆火 , 化点雪水 , 就着热水吃炒米 。 想起炒米 , 他一摸斜跨的干粮袋 , 却是瘪的 , 他立时就腿软了 。 父亲仔细摸索 , 发现干粮袋靠近后脊梁的部位 , 有道寸长的口子 , 看来这一通急走 , 穿山时被树枝给刮破的 , 炒米白白流失了 。 所幸吊在干粮袋上的茶缸还在 , 行军中它既能喝水 , 还能当食物的容器 。 父亲说鸟儿要是寻到遗落的炒米 , 一定会张开翅膀欢呼 。 他说脱险以后 , 干粮袋就不在衣服最外面斜挎着了 , 而是像护卫盐和火柴似的 , 将其当银元捆在腰间 , 这样就不会有闪失了 。

老实说复述到此 , 我觉得父亲无数次唠叨的这个故事 , 没啥新奇 , 无非是他们行动失败 , 他单枪匹马撤退 , 被一个敌手 , 不懈追击而已 。

但接下来发生的故事 , 尽管父亲每次讲述时 , 语气是平静的 , 但总能在我心底搅起波澜 。 我对后半程的故事永不厌倦 , 就像对一首喜欢的乐曲 , 不管循环播放多少次 , 依然爱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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