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父母(1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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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他当过干部 。 我这笨嘴拙舌哩 , 上不了台面 。 我说 , 妈— , 咱这就是自己一起拉拉家常 , 录像机放一边儿 , 你就当它不存在 。 我就把自己已经拟好的一些话题和提纲向二老作了汇报 , 听听他们的意见 , 其实也是想让他们在心理和思想上做一个比较充分的准备 , 这样到时就不会拘束紧张了 。 二老听了我的“采访”提纲 , 觉得确实都是家常话题 , 就放下心来 。 父亲还对提纲作了一些补充和指点 。 最后 , 时间约定在寿宴前一天的下午 。 我提醒父母亲 , 到时好好午休一下 , 养足精神 , 起来后正常梳洗一下 , 穿上平时出门的衣裳就行了 。 母亲说 , 正好我去剪剪头 , 到时候把你媳妇给我买的新衣裳穿上 。 我见母亲高兴 , 就说:中— , 你觉得咋样得劲就咋样准备 。 到了约定那天 , 我按时来到父母的住处 。 父母亲已早早做好了准备 。 母亲新理了发 , 穿着崭新的红色上装 , 很是精神 。 父亲在衬衫外穿了件整洁的夹克衫 , 头发梳得很是整齐 。 客厅里也收拾得焕然一新 。 我看了 , 很是感动 , 心说 , 这件事看来是做对了 。 我架好录像机 , 调整好角度 , 然后分别给父母亲倒好茶水 , 让二老在沙发上舒适地坐下 。 我再次提醒二老说 , 咱这就是自己在一起拉家常 , 不要拘束 , 中间要是想上卫生间 , 该去照去 , 就像平时一样 , 电话来了 , 该接也照接 , 咱要的就是正常的生活纪录 。 但是 , 我事前则悄悄地把自己的手机调到了静音 。 “采访”开始了 。 开头 , 我先说了几句开场白 。 说是为庆祝父亲八十大寿 , 给父亲来个专题采访 , 特别邀请母亲作为“特邀嘉宾” , 目的是要纪录咱家一段重要而难忘的历史 。 母亲说 , 这就开始了 。 我说 , 开始了 。 我先从父亲为什么要放弃上高中、进县城当工人的话题问起 。 父亲虽然事前已做了准备 , 但如今要述说这么久远的陈年往事 , 还是稍作沉吟 , 然后才徐徐说道:说起来 , 那是56年的事 。 老辈人都过世了 , 说这些话也无所谓了 。 当时 , 你爷 , 家里孩子多啊 , 养不起 , 不让我上了 , 想让我回家帮他干农活儿…… 一旁的母亲接过话说:你爹还想上 , 想上高中 , 偷着和同学一起去报名的时候 , 你爷拿着马鞭在后面撵 , 一边撵 , 一边喊着你爹的小名说 , ** , 你要是报了名 , 你就白回这个家嘞! 父亲看着母亲 , 等母亲说完 , 点点头 。 我一看 , 中 , 要的就是这个状态 。 我接过母亲的话 , 再问父亲:那之后呢? 父亲说:那之后 , 还咋上呢?就不上喽 。 但是 , 我也不想就留在家里种地 。 正好 , 那个时候 , 国家发展经济 , 县里一下子成立了十来个厂 , 向全县招工 。 我就跟你爷说 , 我不上学了 , 我去当工人 。 你爷 , 本来连工人也不想让我当 , 因为家里那时候……确实需要人 , 但是后来想想 , 我去当工人 , 虽然不能给他帮手儿干农活了 , 但是我也不用再吃家里粮食了 , 还能给家里挣工资 。 就这样 , 你爷同意了…… 父亲用平静的语调儿 , 悠悠地回忆当年他招工进城的往事 。 而我在他的目光里 , 明显地看到有丝丝的光芒在闪烁 。 一旁的母亲看父亲不停地叙说 , 几次想插嘴都没能插上 。 等父亲一段话终于讲完后 , 我就转过来向母亲提问道:那 , 俺妈—— , 你当年又是如何到厂里当的工人 , 又是怎么和父亲相识的呢? 母亲见话题终于转到她身上来 , 立马滔滔不绝地叙说起来 。 母亲退休以后这些年来 , 身体一直很好 , 日常坚持每天都到小公园晨练 。 再过四五年 , 母亲也是八十岁的人了 , 但是谁看到母亲的神态、状态 , 都说她最多也就是六十多岁的人 。 母亲耳不聋、眼不花 , 平时说话语速特别快 , 干活做事一向都很爽利 。 对于自身的那些往事 , 母亲信手拈来 , 如数家珍 , 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得特别清楚、说得相当详细 。 讲到经工友介绍和父亲相识的那一段时 , 母亲情不自禁地掩嘴腼腆一笑 , 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那个青葱年代 , 两片淡淡的红晕瞬间飞上了母亲的双颊 。 那一刻 , 我好兴奋、好幸福 , 我觉得自己这件事做得太对了 , 让父母亲又想起了他们当年那些幸福往事和美好时光 。 但同时 , 我又觉得自己平时关心父母实在太少了 , 自从到外地求学、工作、生活以后 , 这些年来 , 我更多地都只是关心他们的衣食起居 , 很少关注过他们的内心世界和情感生活 。 其实 , 父母亲都有着丰富的精神需求和情感世界啊 。 随着话题的渐渐深入 , 我们完全融入到了拉家常、一起回忆往事的氛围之中 。 不仅父母 , 连我也一度忘了录像机的存在 。 尤其母亲 , 在父亲述说稍微慢一些或是想不起来、记不确切的时候 , 立即就把话头接过去 , 然后思路清晰、语速快捷地把那段往事讲得一清二白 。 在我记忆中 , 父亲很早就当了干部 , 平时总是言少威重的样子 , 一般很少和子女交流 , 如果哪天要说个什么事 , 绝对都是很郑重其事的 。 尤其是我和弟弟妹妹们长大以后 , 更是如此 。 而且 , 父亲和我们说话时 , 大都以教育、训诫为主 , 很少涉及儿女情长、家长里短 。 而母亲则不同 。 我们这些孩子 , 小时候都和母亲更亲近 。 母亲早年是船民 , 没什么文化 , 进厂当工人后参加扫盲班才学了点汉字知识 , 一般的报纸标题大致能看懂 。 但是 , 母亲对人情世事的判断力却一点也不输给父亲 。 许多时候 , 在识人断事方面 , 父亲往往还不如母亲来得直接、干脆、准确 。 尤其在说话上 , 母亲才不是什么笨嘴拙舌呢 , 别说没文化的人 , 就是有文化的人 , 如果文化稍微差点儿 , 想说过母亲那都相当不容易 。 母亲还会很多民谣和“古戏” 。 小时候 , 听母亲讲那些狐狸鬼怪的“古戏” , 吓得直往母亲怀里钻 , 或是偎在母亲怀里 , 听母亲哼着家乡优美的民谣迷迷糊糊睡去的往事 , 都是我和弟弟妹妹们共同拥有的铭心难忘的童年故事 。 母亲的“过于抢镜” , 几次让父亲有点“尴尬” , 甚至有点“不快” 。 我看在眼里 , 就用“主持人”的身份 , 来引导“采访”的走向 , 通过巧妙的“穿插”、“讶异”、转问等方法 , 多次把“采访”拉回“正常”的轨道 。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 。 我和父母亲几乎都忘了时间 。 是父亲“老年手机” 的一声清脆铃响 , 把我们吓了一跳 。 我示意母亲稍停一停 , 让父亲接听手机 。 父亲打开手机 , 听了对方说话后 , 回复道:哎—— , 昨儿个我不是都跟恁说了么 , 我这两天有点儿事 , 不过去了 。 过了这两天再去 , 对不住了 。 恁先找老高顶两天…… 母亲悄悄对我说 , 又喊打牌(麻将)哩 , 都不愿跟老高来 , 都喜欢找你爹 , 钱好赢 。 一旁的父亲收起电话 , 说 , 啥叫钱好赢?都跟老高那样 , 光想赢人家哩 , 不想输给人家一个子儿 , 谁还愿意跟他来?这个打牌 , 你别看是个小玩意儿 , 它也不是恁简单里 。 我笑笑 , 表示赞成 。 父亲一向为人厚道 , 他也一直这样教导我们 , 常常把“吃亏是福”挂在嘴边 。 我示意二老 , 喝点水 , 上上卫生间 , 稍微休息一下 。 母亲说 , 这就说说话 , 也咋不累 , 赶快录 , 录完了 , 我去准备做饭 。 …… 那天的“采访” , 一直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才结束 。 望着父母亲稍稍疲惫但又意犹未尽的面容 , 我很是欣慰 。 我说 , 晚上我回去制作一下 , 明天给恁一个“惊喜” 。 晚上 , 我用软件把“采访”“素材”精心制作了两个专辑:一个是十分钟的精简版短片 , 我并在其中穿插了父母亲早年和近年来的一些合影和生活照;一个是时长一小时的“采访”正片 。 第二天中午 , 父亲八十大寿的喜宴在亲朋好友的一片祝寿声中隆重开宴 。 喜宴之上 , 欢声笑语 , 觥筹交错 。 当进行到唱生日歌、上生日蛋糕的环节时 , 我站起身来 , 高声向亲朋好友宣布:我要送给父亲一件特别的祝寿礼物 。 我让服务员打开大厅的大屏 , 关掉一批刺眼的射灯 , 然后按下了遥控器的播放按键 。 在震撼的大片片头音乐响过之后 , “难忘的岁月”几个艺术大字缓缓推出 , 副标题是——“父亲八十大寿专题采访” , “特邀嘉宾——母亲” 。 整个宴会大厅刹时安静下来 ,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屏幕墙上 。 荧屏上 , 父母亲满怀深情地娓娓回忆着他们当年的那些幸福往事……没有“主持人” , 只有父母亲自己 。 他们自己在回忆 , 他们自己在交流 , 他们自己在思想 , 他们自己在感动……那些过去的事 , 许多许多都鲜为人知 。 我的弟弟妹妹们惊讶地看着大屏 , 我们的亲朋好友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屏……人们为父母亲健康的神采、幸福的表述以及那些闪烁着激情火花的从未听说过的“故事”所吸引 。 母亲那天穿的红色外套 , 很是上镜 , 肤色比平时显得还要白皙 。 父亲的神情比较端庄 。 父母亲也是第一次这样在荧屏上看到自己的影像 。 父亲看得异常专注 。 母亲满脸兴奋 , 两颊绯红 , 几次回转头来问我:这是我吗?这是我吗?说话咋那样唉?听着像是人家说话一样 。 我夸母亲说 , 妈— , 你看你多精神、多自然 , 一点儿也不比那个中央电视台的邢质斌差 。 母亲看了邢质斌几十年的新闻联播 , 一直把她当作偶像 。 母亲听我这样夸她 , 不好意思地掩着嘴 , 笑着望着父亲说 , 瞧你爹 , 还怪有那一堆儿哩 , 到底当过干部! 父亲一脸严肃样 , 示意母亲不要再说话 , 说:好好看! 精简短片在温情缠绵的钢琴和小提琴协奏曲中缓缓结束 。 全场爆发出热烈掌声 。 之后 , 进入唱生日歌、切蛋糕环节 , 全场激情盎然 , 隆重热烈的氛围把寿宴推向了高潮…… 寿宴结束后 , 我代表父母在酒店门口一一送别所有亲朋 。 大家都对我给父母亲做的这个短片赞赏有加 , 都说这个点子好 , 有意义 , 老人看了开心 , 纷纷表示 , 回去后也给老人做一个 , 留作纪念 。 当天晚上 , 我们兄弟姊妹几家聚集父母家中 , 自家人再给父亲祝寿 。 家宴尚未开席 , 弟弟们就嚷着要看全部的“采访”录像 。 我说 , 母亲和“女士们”都在做饭 , 还是等吃罢饭 , 再和二老定定心心坐下来欣赏 。 家宴结束后 , 大家七手八脚把一应善后事宜收拾得干净利索 , 小一辈儿的早早就围着二老坐到了沙发上 , 喧闹着要看电视上的爷爷姥爷、奶奶外婆 。 我把电视调整好 , 在一阵熟悉的“新闻联播”开场旋律奏响之后 , 二老的影像倏然跃上荧屏…… 一个小时的“采访”长片 , 全家人看得津津有味 , 时而哄堂大笑 , 时而静思不语 , 时而窃窃议论 , 时而一片唏嘘……那一晚 , 是那么难忘 。 放映结束后 , 大家都沉浸在浓浓的亲情和酽酽的往事中 。 这时 , 父亲清了清嗓子说 , 今天大家忙一天了 , 马上小孩儿都要困了 , 这样吧 , 我说两句 , 然后你们都赶快回去休息……今天我这个八十大寿 , 办得很好 , 恁都辛苦了 。 尤其你大哥做得这个电视片子 , 很有意义 , 让我跟恁妈想起了很多往事 。 也好 , 这就算是给恁留着 , 以后作个念响 。 我和恁妈活到现在 , 活到这个年纪 , 生活能如此幸福、开心 , 感到很满足 。 以后 , 就希望你们 , 都和和睦睦 , 过好日子 , 都能健健康康 , 都长寿 。 好了 , 我跟恁妈今儿个就谢谢恁了…… 父亲的一番话 , 说得大家都很感动 。 这么些年来 , 父亲很少对他的子女说过什么谢谢的话 , 这一次 , 是头一次!我和弟弟妹妹们再一次祝二老健康长寿 。 在父母亲的催促声中 , 我们和弟弟妹妹们几家人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父母的住处 。 在楼下 , 大家分手时 , 弟弟妹妹、弟媳妹夫们都说 , 大哥今天做了一件好事 , 做了一件特别有意义的事 , 使我们一下子更了解父母亲了 , 更觉得父母与我们心心相印、骨肉相连 。 大家都觉得 , 今天这一天过得是那么不一样 , 今天的时间是那样让人留恋难舍…… 2020年鼠年的春节 , 因为一场突如其来、骤然爆发的疫情 , 我们一家今年没能回老家和父母亲朋团聚 。 大年三十在给父母亲打过电话、提前拜完年后 , 我没和家人一起看联欢晚会 , 而是一个人躲进书房 , 找到去年十月“采访”父母的录像 , 又从头至尾、静静地看了一遍 。 看着父母慈祥的音容笑貌 , 争相“发言”的亲切神情 , 幸福再一次溢满我的胸膛 。 我一任夺眶而出的泪水流淌、流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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