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 好 婆
今年是本命年 , 满六个甲子 , 没想到碰上这种开局 , 或许本命年供貔貅还真不是无稽之谈 。 闭门在家 , 总得找些事做做 , 打开电脑文件夹 , 看到这篇旧作 , 遂在此录入 , 藉此作为对祖母的怀念 , 也是对这个不寻常的本命年的纪念吧 ,
我的祖籍是苏州 。 苏州话称祖母为“好婆” 。 我的好婆大约在1965年去世 , 距今已有半个世纪了 。 或许是人上了年纪更容易怀旧的缘故 , 我时常会想起儿时与好婆一道生活的情景 , 就用这篇小文作为纪念罢 。好婆姓霍 , 名瑞金 , 老家在苏州山塘街 。 我小时候就从她嘴里知道“七里山塘到虎丘” , 说的是地理概念 , 听起来倒更像是一句诗 。好婆有两个孙子 , 我和我哥哥 , 还有三个孙女 , 我的姐姐和两个妹妹 。 母亲常说我小时候长得白白胖胖 , 很是逗人喜欢 , 或许因此而更得好婆的疼爱 。 总之 , 我从小生活在好婆身边 , 直到好婆去世 。在我的记忆中 , 好婆慈眉善目 , 梳一个圆的发髻在脑后 。 那时没有什么化妆品 , 好婆拿梳子在芭蕉水里蘸了来梳头 。 好婆常年穿一身旧式服装 , 上衣是那种有纽襻的大襟式样 。 好婆生于清光绪年间(1889年) , 但奇怪的是她却并未缠足 , 在那个时代这几乎是难以想象的 , 真不知好婆的爸爸和妈妈是何等样的开明人士 。 可惜我少时懵懂 , 没有问好婆这个问题 , 成了永远的谜 。好婆何时来到武汉已不可考 , 只能推测是在抗战胜利后吧 。 到我出生记事时 , 好婆已然讲得一口带有苏州腔的武汉话 。 不过在家里好婆仍旧说苏州话 , 由于我跟好婆生活时间最长 , 因此在家里几个孩子中我的苏州话是说得最好的 。关于好婆的最早印象是住在江汉路精益眼镜店的时候 , 好婆和我躲猫猫 , 我遍寻不着 , 最后还是好婆自己走了出来 。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我可能只有两岁左右 , 这是我能追溯到的最早记忆了 。我和好婆的卧室里有一只米缸 。 那时家里雇了个也是江苏籍的张姓厨师为眼镜店的店员们 做饭 。 张师傅的白案手艺极好 , 因此米缸里常会有一些小兔之类造型的面点 。 老爹(祖父)也时常给我买些吃食“藏”在米缸里 。 在幼小的我看来 , 那只米缸简直就是神奇的聚宝盆 。卧室里还有一件宝贝 , 那就是墙上挂的一只木笼 , 里面养了一只小白鼠 。 在我记忆中 , 那只小白鼠总是不知疲倦地爬一只转轮 , 弄得转轮不停地转动 。 至于小白鼠后来的命运如何 , 我是早已没有印象了 。小时候常听周围的大人说好婆如何疼爱我 。 在我会走路了以后 , 好婆无论带我去哪里 , 仍旧是把我驮在背上 。 花楼街百子巷里有一家菜市场 , 好婆常背了我去买菜 。 我记忆中的一个画面是好婆在巷子里一处宅门前放下我 , 嘱咐我不要乱跑 , 然后拾级而上进到宅子里 。 过了一会儿 , 好婆出来了 , 遂背上我再去买菜 。 估计那时我只有三、四岁 , 小小的我仰头望去 , 里面光线阴暗 , 烟雾缭绕 。 到后来长大了才意识到那是一间设在民宅里的庙堂 , 好婆是去那里面烧香了 。好婆虽然生活在武汉 , 做的菜却还是“下江菜”味道 。 我从小吃惯了 , 参加工作后去江浙一带出差 , 旁人看来带点甜腻的淮扬菜 , 在我并无半点不适 。 好婆虽然做的都是家常小菜 , 但在我记忆中却是世上最好吃的 , 尤其是年夜饭桌上的蛋饺 。 时下有不少“外婆餐馆”和“外婆菜式” , 每每见到都会勾起我对好婆的怀念 。好婆极是能干、勤快 。 她用米汤把碎布料一层层糊起来 , 晒干后剪成鞋底模样 , 一针一线纳成密实的鞋底 , 再缝上同样方法做成的鞋面 , 一双舒适耐穿的新鞋就从她手里诞生了 。 在我幼小的意识里 , 没有好婆做不了的事 。我还有一个秘密 , 就是给老爹送饭时做的手脚 , 那时我大约有十来岁了 。 老爹喜欢吃糯米饭 , 好婆蒸好糯米饭后 , 拆开一包麻酥糖倒在上面 , 然后叫我送到在精益眼镜店上班的老爹那里 。 在路上闻着香甜的味道 , 我实在忍不住打开饭盒 , 捻起几大络麻酥糖放入口中 , 然后把饭盒晃荡几下 , 觉得看不出痕迹了 , 才算放下心来 。 我至今不知道老爹是真没发觉 , 还是会背地里嗔骂我一声“馋老虎” 。大概是在小学二年级 , 我第一次被评为“三好生” , 喜滋滋地拿了奖状回家 。 好婆甚是为我高兴 , 晚上特地带我去一家商店买了只镜框 , 回来以后把奖状嵌在里面 , 在墙上钉一枚钉子挂了起来 。1958年 , 我全家被搬出了江汉路的精益眼镜店 。 当时我们被安排了两个住处 , 一处在水塔对面的大中华皮鞋店二楼 , 只有逼仄的两间小房 , 住了父母亲、哥姐和两个妹妹 。 另一处是相隔约两百来米的有威钟表店二楼的一间斗室 , 我和老爹和好婆住在这里 , 直到两位老人去世 。好婆白天在皮鞋店这边的家生活 , 到晚上我和老爹、好婆回到钟表店的家睡觉 。 好婆去哪里仍旧是带上我 , 不过这时的我已是牵着好婆的手 , 在路上照料她了 。好婆还有个女儿 , 也就是我的姑妈 , 苏州话叫孃孃 。 在中山大道与民生路交叉的拐角上有一家启新百货商店 。 孃孃的家就在商店的顶层四楼 , 那时的房子内空都很高 , 所以四楼甚至比现在的六楼还要高 , 我扶着好婆一层一层走上去 , 快到房门口时 , 孃孃已是听到楼梯动静 , 开门迎接了 。孃孃是再婚 , 姑父是浙江余姚人 , 也算是同乡 。 我仍依稀记得极小时在孃孃家里 , 大人要我叫声“姑父” 。 我口齿不清 , 叫成“哥哥” , 引得满屋哄堂大笑 。 姑父的厨艺极佳 , 晚上总是要做一些诸如莲子汤的夜宵 , 在大人的谈话中 , 我吃着可口的夜宵 , 实在是莫大的享受 。从小常跟着好婆去孃孃家 , 到以后渐渐长大了 , 我才明白孃孃的家之于好婆的意义 。 说起来也许令人难以置信 , 从我记事起 , 好像从未见父亲与好婆、老爹说过话 。 在我脑海中最深刻的一个画面是 , 父亲下班回家来 , 经过一楼狭小的厨房上到二楼去 , 从好婆面前走过时仿佛未看见一般 。 妈妈倒是和好婆说话的 , 我记忆中也她们也会有口角 , 往往到晚上好婆就会带我去孃孃家散散心 。关于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老爹、好婆的问题 , 我儿时是懵懂 , 以后长大一点了 , 也并不敢去问 , 只是隐约记得跟孃孃有点关系 。 在解放前 , 有个国民党军队的团长大约是死了老婆还是怎样 , 看中了我的孃孃 , 强行要娶去续弦 。 老爹和好婆迫于他的权势 , 不敢反对 , 父亲因此而记恨于老爹和好婆 。 解放后那个团长在“镇反”中被处决 , 据说“文革”后又获平反 。对于这个原因 , 现在已无从求证 。 而且我也不记得怎么会有这种印象 , 唯一的可能也许是从我母亲那里听来的 。但无论如何 , 父亲对老爹、好婆的这种态度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 不过老爹、好婆从未在我面前流露出任何伤感 , 也没有向我说过对父亲的任何指责 。 只是愈到我长大 , 才愈深刻体会到老爹和好婆内心深处的那份悲凉 。 也正因为如此 , 我才懂得了老爹和好婆为什么如此疼爱我 。 身边有个乖巧可爱的孙子叫着“老爹”、“好婆” , 这已是两位老人晚年生活的全部慰籍了 。好婆的年纪越来越大了 , 患上了高血压 , 我记得她常常抱怨脑袋“轰轰”地作响 。 前面说过 , 好婆白天是在我父母的住所这边生活 。 从一楼厨房到二楼房间是一段陡而狭窄的木楼梯 , 照明全靠二楼一盏昏暗的白炽灯 。不幸还是终于发生了 。 大约是在1965年的某一天 , 我放学回家得知好婆在下楼时跌倒 , 被送回到有威钟表店的家中 。 我已不记得好婆是否被送去医院看过 , 印象中父亲请了一位医生来家里看过 , 好像还是韩国人 , 姓金 。那时我哥哥参军去了部队 , 姐姐好像已在青山工作 , 我和两个妹妹尚在读书 。 老爹已退休在家 , 印象中他极少出门 , 只是常要我去书摊上租些小说回来给他看 。 所以病中的好婆大约是老爹和母亲在照料 。好婆是脑溢血导致瘫痪 , 卧床不起 。 起初好婆神志很清醒 , 她要我去把父母那边厨房里一只柜子抽屉中的钱取回来 , 那是好婆平素买菜剩下的零钱 。 到后来好婆就不能说话了 , 渐渐处于昏迷状态 。 令我永生难忘的是 , 有次好婆又拉尿在床上了 , 老爹嘱我为好婆换条内裤 。 我那时已有十六七岁 , 本能地涨红了脸为好婆脱下尿湿的内裤 , 给她擦干净后再穿上干净的内裤 。 我慈爱的好婆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 她哪里知道这是她疼爱了一辈子的孙子对她仅有的一次回报!最后的一刻是在一个晚上 , 母亲过来探视好婆 。 突然好婆的呼吸十分地急促起来 , 母亲赶紧要我去孃孃家报信 。 待我和孃孃、姑父赶回来 , 好婆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 时年76岁 。 好婆去世后被安葬在扁担山公墓 , 或许年代久远 , 其间的情形我已无印象了 。大约是担心我害怕 , 也担心我和老爹孤单 , 孃孃特地叫了我的表弟小黑来和我们一起住 。 毕竟我们俩要上学 , 白天仍旧是老爹一人在家 。 母亲为老爹做了饭菜 , 我送过来给老爹吃 。 在这样的环境中 , 大约不到一年 , 老爹也去世 , 安葬在了扁担山公墓 。 我和小黑在这间房里又住了一段时间 , “文革”爆发 , 我们分别在各自学校参加串联 , 我是去了上海、北京 。 待我从北京回来 , 父亲已将这间房退掉 , 从此我又回到父母身边生活了 。我记忆中已找不到为老爹、好婆扫墓的印象 。 时至今日 , 父母亲和孃孃姑父也已去世 , 老爹、好婆的墓更是无从知晓 。 如今每次去扁担山为亲人扫墓 , 我只能怀着自责的心情 , 为老爹、好婆买上一份香烛纸钱遥向祭奠 。岁月匆匆 , 现在我也当了外公 , 在疼爱外孙的同时 , 也更怀念我的老爹、好婆 , 尤其是给了我无限疼爱的好婆 。 倘若好婆能看到我这篇小小的文章 , 一定会欣慰地说:“乖囡 , 好婆总算没有白白疼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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