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民 | 这次救母亲,就得与全家人为敌
《大国小民》第1065期本文系网易“大国小民”栏目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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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8年12月22日 , 凌晨4点 , 母亲被硬生生地疼醒了 。 她躺在床上拼命地摇晃瘦骨嶙峋的胳膊 , 脸部肌肉因疼痛而扭曲变形 , 豆粒大的汗珠从额头、鼻尖和下颚滚滚落下 。人究竟能够忍受多大的痛感我不知道 , 但对于长期卧床、肌肉严重萎缩的母亲来说 , 能让她剧烈挣扎、大汗淋漓的痛 , 程度可想而知 。 可是 , 这一切都被我忽视了 。母亲患有脑梗塞 , 脑部水肿引发的痉挛就是这个样子的 。 我赶紧给二弟打电话 , 让他赶紧去买一瓶治疗癫痫的特效药送过来 。天光慢慢透进窗帘 , 鸡叫过三次 , 母亲挣扎得愈发激烈 。 她开始呕吐 , 呕吐物伴有咖啡样血色 。“就这样吧 , 可别折腾了 。 ”父亲在一旁嗫嚅道 。11年前 , 母亲突发脑梗塞 , 手脚、声带都失去了功能 。 4000多个日夜 , 是父亲独自完成给她翻身、喂饭等日常护理 。 天气好的时候 , 父亲会把母亲连拖带拽弄到轮椅上 , 再推到外边去晒太阳、听邻居们讲笑话 。 有一次带母亲去小卖店玩 , 她睡着了 , 拉在裤子里 。母亲不能说话 , 遇事只能无奈地挣扎、嚎叫 。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 , 更何况 , 我和两个弟弟常年在内蒙古工作生活 , 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东北老家住几天 。 能为父母做的事太少了 。7点半左右 , 二弟把药送来了 , 大多数药店还没上班 , 他几乎跑遍了半个吉林市区 。 可母亲吃下药 , 却丝毫不起作用 。我说:“不能再耽搁了 , 送医院去吧 。 ”二弟也说:“是啊 , 不能在家挺着 。 ”“你们可别折腾了 , 可不让你妈遭罪了 。 ”父亲还在坚持 。虽然能理解父亲 , 但我和二弟还是执意把母亲往车上背 。 这一次 , 父亲没有跟着去 , 他太累了 , 要留在家里看家 。 不过他把二叔送来的“包地”用的9000元现金拿了出来 , 让我们带到医院里花 。车行驶在路上 , 吉林市鳞次栉比的高楼对于母亲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 松花江边那座低矮的小楼——吉林市创伤医院 , 才是母亲生命当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节点 。 11年前 , 这家医院救了她的命 。上午9点 , 经过一系列检查 , 母亲终于住进了创伤医院 。 这家医院无论硬件还是软件 , 都已经落后了 , 门诊部和抢救室显得十分寒酸 。 因为母亲的症状实在特殊 , 接诊医生不敢给她用药 , 委婉地劝我们转院 , “治疗神经与脑血管类疾病 , 还是中心医院比较强” 。办理手续的过程很漫长 , 我抱着母亲坐在汽车后座上苦苦地等 。 剧烈的疼痛让母亲一会儿醒 , 一会儿陷入昏迷 。 她的脸色跟纸一样惨白 , 体温降得很低 。我一边鼓励母亲坚持住 , 一边焦急地给妻子打电话 , 后来实在等不急了 , 就和二弟先出发——其实我们当时犯了错 , 应该用救护车运送母亲的 。在中心医院的抢救室里 , 母亲瘦弱的身体龟缩在抢救床上 。 化验、心电、CT , 一系列检查下来 , 大夫说不是脑袋的病 , 立即呼唤内科大夫来抢救室会诊 。 当内科大夫把双手放在母亲下腹使劲按压时 , 刹那间 , 母亲发出剧烈的干嚎 。“怀疑是阑尾炎 , 很可能已经穿孔 , 也不排除腹腔感染引起的胆囊炎和胰腺炎 。 ”医生非常严肃地说 , “必须马上进ICU病房抢救 , 病人血压太低 , 失血性休克 , 随时有生命危险 。 ”2重症监护室的铁门是一道“生死门” , 上面留有一个方孔 。护士送病人时先要对着方孔喊话 , 里边的人才把铁门横向拉开 , 放病人和家属进入处置室 。 每天下午1点半 , 有15分钟的探视时间 , 医生又会在这个方孔里小声喊家属的名字 。ICU病房的病人家属全都挤在楼梯间 , 表情忧虑而又冷漠 。 不时有小贩打开电梯门 , 小心翼翼地推销盒饭和矿泉水 , 还有个胖子神情木然地向我们兜售床铺 。 晚上 , 整个楼梯间都被这种折叠的、窄窄的、坐上去吱嘎作响的铁床占领了 。当天晚上 , 我留在ICU病房外守夜 , 一夜之间看到5个人被推了出来 。 这种体验异常恐怖 , 迷迷糊糊之中 , 医生突然推开铁门 , 大喊一声“XX家属”——这就意味着病人没有抢救过来 。医生推门的声音让我揪心 , 我每次都紧盯着他的嘴型 , 唯恐他喊到母亲的名字 。好在一夜无事 , 第二天下午 , 我进ICU病房见到了母亲 。 她呼吸急促 , 干瘦的身体上已经插满了管子 , 氧气面罩和胃管挡住了半张脸 , 只露出目光迷离的眼睛 。 她看见我并没有什么强烈的反应 , 似乎已经筋疲力尽了 。从ICU病房出来 , 我不怕别人笑话 , 坐在租来的板儿床上失声痛哭 。 我开始翻来覆去地回忆自己照顾母亲的所有细节 , 陷入了疯狂的自责 。一开始我就误判了母亲的病 , 又去错了医院 , 接二连三的失误耽搁了诊断和治疗 。 如果凌晨4点直接叫救护车把母亲送到中心医院会咋样?也许母亲不会那么痛苦 , 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第二天下午 , 三弟一家从内蒙古赶来 , 他们一口气儿在高速公路上跑了11个小时 。 二弟也来到医院 , 我这才觉得有了“主心骨” 。三弟当兵出身 , 为人谨慎 , 办事认真 。 母亲刚患病的那年 , 他每天照顾得非常仔细 , 就像个闺女一样 。 二弟平时也在内蒙古做中介 , 收入不多 , 但总比在农村强 。在我的记忆里 , 我们哥仨 , 从来没有红过脸 。 但医院是世界上最现实的地方 , ICU病房更是一个吃钱的机器 , 入院时交的1万元当天就花光了 , 剩下的钱怎么办呢?母亲患病这些年 , 大家耗费了不少钱财和精力 , 好在两个弟弟对均摊治疗费用都没有异议 。 不过我们各自的妻子虽然嘴上不说 , 心里都憋着劲儿 。老家亲戚多 , 每次我们回来都要大量的牛羊肉和土特产 , 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 我还偷偷给过父亲2万元钱 , 妻子知道了 , 心里不舒服 , 她觉得3个兄弟的义务是一样的 。可当时 , 两个弟弟的经济条件都不好 , 我觉得当哥哥的多有多摊是应该的 。 妻子有嘴无心 , 爱发泄 , 那一次我忍无可忍 , 在回家路上打了她 。 妻子要离婚 , 我赔罪认错哄了半年 , 但有些伤害就是不可逆的 。不在医院值班的人 , 全挤进了二弟家 , 他在吉林有房 。 到了晚上 , 90平米的房子里 , 床上、沙发、屋地和阳台上睡了8个人 。转眼到了腊月廿六 , 如果母亲一两天之内不出意外 , 应该要买年货准备过年了 。 但是 , 当街上的鞭炮都噼啪作响了 , 二弟媳妇始终也没有去置办年货 , 甚至连一顿像样的晚餐也没有准备 。妻子寄人篱下 , 越想越气 , 她沉着脸质问我:“妈的病到底能不能治好?”我一头雾水 , 妻子又说:“要是没希望 , 咱明天出院!”她开始拿父亲说事 , 觉得母亲没啥希望了 , 不能再把父亲熬死 。虽然知道妻子心直口快 , 说话不会拐弯 , 但这些话还是非常刺耳 。 我一直隐忍着 , 最后还是忍不住骂了她几句 。这等于薅了老虎的胡子 , 妻子开始大吵大闹 , 后来看我不理她 , 妻子直接躺在了马路中间 。 她向儿子和两个妯娌哭诉这些年自己受的委屈 , 千年谷子万年糠 , 自然包括上次吵架、打人和离婚的事 。当时 , 母亲还躺在医院的ICU病房里 , 迟迟不能做手术 。 我一心惦念母亲的病 , 扔下妻子没管 , 现在想想 , 挺后悔的 。3常年卧床 , 让母亲消瘦、低血压 。 这些原本不算什么毛病的症状 , 现在都成了进行手术的绊脚石 。 为了缓解疼痛 , 医生给母亲注射了吗啡 , 但它有副作用——影响呼吸 。腊月廿七日清晨 , 经过一整夜的折腾 , 母亲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 , 好像随时就要离开人世 。 父亲得知消息急忙给我打电话:“你妈要是不行了 , 千万在咽气之前拉回来!乡下有规矩 , 死人是不能进村子的 , 如果在外边咽气 , 就得在村子外边入殓 , 再停3天 , 才能埋上山 。 ”父亲的担忧我懂 , 我自己也亲眼看见过:数九严寒 , 家属在村外的雪地里搭灵棚 , 东北的冬天 , 白天最高温度不会超过零下25度 。 赶来吊唁的亲友就在刺骨的寒风中跪拜 , 孝子贤孙在冰雪中还礼 。 夜间更惨 , 室外温度会下降到零下40度 , 在灵棚里守灵的人要一个小时一换 , 否则会被冻死 。因此 , 在马上出院的问题上 , 全家意见统一 。我央求医生 , 别把母亲大腿上的静脉留置针撤掉 , 这是维系母亲生命的最后一根导管了 。 医生让我在保证书上签字 , “出现脱落、感染等问题与医院无关” 。送病人的面包车是用五菱宏光改造的 , 虽然窄小 , 但备有氧气 。 母亲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 , 我怕她在车里咽气 , 就一遍遍地呼唤:“妈……妈……”母亲紧闭双眼 , 没有任何反应 。透过车窗 , 我看见二弟和亲戚的车在面包车后边紧紧跟随 。 不知过了多久 , 面包车终于驶入203省道 , 这是我们屯所有人外出谋事、求学的必经之路 , 我曾在这条路上无数次往返 , 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 , 觉得这条路如此漫长 。没有什么比等待死亡更加令人绝望和恐惧了 。 母亲的肚皮、盆骨塌陷了下去 , 呼吸没有声音 。 如果不是偶尔抬一下眼皮 , 我真怀疑她咽气了 。一口猩红色的棺材被抬进院子 , 里面整齐地摆放着艳丽的唐装 。 亲戚们把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 , 屋子里的空气愈发庄严、凝滞 , 令人窒息 。其实 , 母亲能听到大家说的话 , 却不再吭声 。 不知道是麻木了 , 还是放弃了 。 她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 在医院治疗还是回家 , 她不能做主;回家活着还是死亡 , 也由别人说了算 。 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 , 她大概率会躺进那口狭窄的棺材 。 外边的丈夫 , 儿女 , 亲手盖起的砖房 , 园子里的白菜、萝卜 , 鸡架里的母鸡、鸭子、大鹅……都不再属于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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