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民 | 这次救母亲,就得与全家人为敌(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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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潜力是被逼出来的 , 全家人都成了护士 。 那几天 , 我们轮番给母亲测体温、兑药、输液 , 从早晨8点开始 , 一直到后半夜2点左右结束 。熬了几天 , 我的儿子要回霍林郭勒上班 , 妻子也跟着回去了 。 三弟一家也走了 , 他们说:“有情况打电话 , 我们再回来 。 ”他们说的“情况” , 是指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 。 我不甘心 , 每天坚持用酒精棉给母亲身上的留置针消毒 , 帮她输液、翻身、清理褥疮 。褥疮的周边是紫红色的 , 越往病灶中心颜色越浅 , 散发出浓浓的腥臭味 。 每当我用小刀和棉签清理这些坏掉的肌肉组织的时候 , 母亲就会剧烈地颤栗 。几天后 , 我惊喜地发现 , 母亲的褥疮创口明显缩小了 。 但每次换药 , 我都会陷入一种矛盾之中——母亲的褥疮在痊愈 , 但各种生命体征却一日不如一日 , 家人的态度几乎是一边倒 , 我的努力究竟有没有意义?“国强啊 , 你救你妈的心情我们理解 , 可是你也得为你爸考虑考虑 。 他今年都73了 , 如果再熬下去 , 别再死你妈前边 。 ”每天二叔都来看望母亲 , 他对我说 , “你二叔不是外人 , 说的不是分外的话 , 你别太任性了!”大姑和大姑父也赶来了 , 看到母亲的情况 , 大姑流下了眼泪 , 攥住我的手:“你妈太遭罪了 , 你们也都跟着遭罪 , 不行就算了吧!也都尽力了 。 ”我表面答应他们 , 但背地里依然我行我素 。 母亲出院时 , 大夫开了一个药方 , 除了维持生命的药 , 还有一种很贵的消炎药 。 这种药医院里没有 , 我就偷偷给跑线的出租车司机打电话 , 委托他去药房买 。父亲知道了这件事 , 非常生气:“你可想好了 , 救过来 , 谁伺候?还有 , 你妈现在不吃不喝就靠一瓶瓶药水儿 , 打到啥时候是头?这可不是一笔小钱!”我被问得哑口无言 。我能放弃内蒙古的工作、离开妻儿长年累月守在母亲身边吗?显然不能 。 雇保姆行吗?这方法在10年前就试过 , 且不说在农村雇保姆难 , 单就费用问题 , 也没法解决 。孝心谁都有 , 可二弟、三弟都不算富裕 。 犹豫再三 , 我试着先给二弟打电话 。二弟说:“我看希望不大 , 但是能活一天算一天 。 ”三弟说:“实在不行 , 别让妈遭罪了 , 脑梗塞活了11年了 , 值了 。 ”最后 , 我给妻子打电话 。“你妈就是活过来 , 生活质量也不高 , 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玩 , 跟植物人有啥区别?”她觉得母亲早一天走 , 我父亲就能早一天享福 。另外 , 妻子还提醒我要找个时间把哥几个凑到一块算算账——是母亲的住院费、药费和买纸尿裤花的钱 。“都笔笔有踪 , 小钱我没记 。 ”妻子说 , “妈是你们哥仨的 , 别可你一个人显孝心!”也许 , 母亲的离去 , 对大家来说都是一种解脱吧 。 但那几个让我放弃的理由都显得过于牵强了 。 如果我再继续固持己见 , 就等于犯了“众怒” 。4我母亲是个普通人 , 并没有给过我们几个孩子过多的母爱 。 她办事干练果断 , 在家里外头说一不二 , 是男人风格 。30年前 , 我家有个小卖店 。 我要去其塔木上货 , 母亲偏说去大口钦;我说用手扶拖拉机 , 母亲非要用三轮车 。 我俩的性格十分相似 , 任性、倔强、永不服输 。 母亲骂我 , 我又不能还嘴 , 回到自己屋里 , 一脚就把洗脸盆踢碎了 。“在这个家里 , 就得妈说了算 , 要不咱到霍林河(霍林郭勒)试一试?我大姑在那儿 , 不信没口饭吃 。 ”妻子说 。1991年初春 , 雪还未曾化透 , 我和妻子就背起简单的行李 , 远走内蒙古霍林郭勒市 。 那天 , 母亲站在家门口望着 。刚到内蒙的时候 , 我卖菜、开商店、跑运输 , 把脑袋掖在裤腰上干 , 终于站稳了脚跟 。 接着 , 我又把两个弟弟从吉林农村带到内蒙发展 。我忘了 , 父母已经老了 , 身边也需要有人照顾 。 但他们很要强 , 还去吉林市找机会 , 可无论是体力还是技术 , 他们都不能适应城市了 。 再后来 , 两个老人连自己家的承包田 , 都很难耕种了 。高血压往往爱和要强的人作对 。 强势的母亲先是患上了脑血栓 , 半身不遂 , 后来又脑梗死、球麻痹、全身瘫痪 。 她浑身上下 , 只剩下一根手指能按遥控器 。我们先后找了3个保姆 , 没有一个能让母亲满意 。 最后一个被辞退的是母亲的亲侄女 , 母亲躺在床上 , 怀疑侄女偷了她冰箱里的猪肉 。于是 , 这些年父亲几乎承担了所有照料母亲的工作 , 管她的吃喝拉撒 。 母亲不能自己翻身 , 要人帮忙;尿频到十多分钟一次 , 有时候大便也要人辅助;她的舌头萎缩成了一个肉球 , 得小心翼翼地用羹匙把汤饭塞进嘴里 , 再用筷子往她嗓子眼里送 。我们哥仨都尝试喂过母亲 , 但她总会把筷子咬住 , 最后还得让父亲来 。 不知道是我们没掌握要领 , 还是母亲不愿意让儿子看到她的软弱 , 就是不配合 。照顾母亲的那些天 , 我的高血压犯了 , 精神和体力都快到了崩溃的边缘 。 而这样的日子 , 父亲一过就是11年 。父亲还会征求母亲的意见 。 比如 , 大门刷什么色 , 园子种什么菜 , 邻居家办喜事 , 是随100元还是200元?事无巨细 , 他都要先问过母亲 。 虽然母亲说不了话 , 但她能用一根手指比划 , 磨合久了 , 父亲能猜对她手语的意思 。父亲懂母亲的强势 , 他想让她知道自己在这个家里还有用 。可是 , 就在我几乎向全家人妥协的那个夜晚 , 父亲还是像得了“大赦”一般 , 去小卖店散心了 。家里只剩下我和母亲 。 她的身体深深地陷进褥子里 , 仿佛不拽一把 , 便会穿透炕革 , 掉进炕里 。 我掀开被子 , 看到她的臀部凹进了一个碗大的坑 , 腹部皮肤由白变黑 , 渔网一样的皮肤成片成片地脱落 。 只有脚面突兀地隆起 , 亮晶晶的 , 像灌满水的气球 。 我用大拇指一按 , 按出了一个深坑 。抬头看 , 母亲头顶的白色药瓶 , 就如同一个计时的沙漏 。 这是家里最后一瓶营养液了 , 我仿佛看见 , 母亲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已经屈指可数 。这时候 , 母亲竟然慢慢睁开了双眼 , 好像不认识这个家了 。 痛苦已经从母亲的眼眸里消失了 , 取而代之的是疲惫 。我像大夫那样 , 用手掌按压母亲的小腹 , 母亲没有再发出干嚎 。 我开始仔细地分析她虚弱的原因 。“妈!你是不是饿?”我附在母亲耳边小声地问 。 我算一下 , 从发病到现在 , 一个来月 , 母亲没有吃一粒米 , 每天靠着几瓶营养液维持生命 。在我的注视下 , 母亲极轻微地阖了一下眼皮 , 她已经没有点头的力气了 。5白天 , 很多不同的声音在母亲的周围讨论她的生死、该不该放弃 , 可她本人却说不出一个词 。 到了晚上 , 母亲的眼睛透出熹微的光亮 , 她微微张开嘴唇 , 极其吃力地吞咽着 。因为舌头不能翻卷 , 一半牛奶顺着她的嘴角流到了枕头上 , 我又赶紧淘米熬粥 。 半小时后 , 粥熟了 , 父亲也从小卖店回来了 。我觉得有必要和父亲推心置腹地谈一谈 , 说清楚我一直坚持给母亲治病的原因 。“这些年我在外边闯荡挣了点钱 , 可是没有照顾好父母 , 我很自责 。 ”我说 , “我总觉得当初不离开你们 , 或者早点回老家 , 看住母亲 , 不让她吃肥肉 , 天天陪你们扭秧歌锻炼身体 , 她绝对不会得这个要命的病!”人生不可控的事情太多了 , 面对生死 , 人无能为力 。 但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力 , 争取不留遗憾 。 母亲能吃东西 , 想活 , 我们就没有权利放弃她的生命 。“只要我妈还有一口气 , 这房子、这院子、这屋里的电视、箱子、立柜就是她的 。 你和我 , 我们全家都是她的!这个世界都是她的!如果她没了 , 那这个世界就永远没有我妈了 。 ”我已经有30多年没在父亲面前流过泪了 , 那天 , 我哭着说:“爸爸 , 咱再救她一回 , 就像十年前 , 我们再救她一回 。 ”父亲听了这话也哭了 , 这是他第一次在儿子面前流泪 。 炕上的母亲听见了 , 也“嗷”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是久违的哭声 , 振奋人心 。猪排、猪肝、肥肠、牛骨头、加上肥硕的羊尾巴 , 配上人参、大枣和枸杞 , 我用表弟送的大号砂锅 , 把这些食材熬了6个小时 。熬出来的高汤肥腻无比 , 泛着油光 。 但由于母亲吞咽功能基本丧失 , 摄入的食物有限 , 我们只能用这种高热量、高脂肪的原汤给母亲补充营养 。母亲依然没有力气咀嚼 , 我就用研磨机把高汤煮的馄饨打碎 。 这一次 , 我们没给母亲下胃管 , 太难受了 。 父亲坐在炕沿边 , 仔细地用小勺一口一口地喂她 。汤的膻味很浓 , 当年母亲身体好的时候 , 闻都不要闻的 。 现在 , 我和父亲只能在一旁不断鼓励她:“必须咽下去!只有咽下去 , 才能活过来 。 ”听说母亲已经脱离了危险 , 三弟顿时在电话那头哽咽得说不出话 。 二弟和弟媳也从吉林市赶回 , 还带了很多的猪肉和青菜 。“我们给母亲冲洗一下膀胱吧!在医院都是一周一洗 , 现在都一个月没洗了 。 ”二弟主动说 。我掀开被子查看导尿管 , 看见一个“V”型的叉口 , 一边通往尿液袋 , 一边应该就是为冲洗膀胱预留的开口 。一开始 , 无论我们把生理盐水提多高 , 盐水就是不往下滴 , 无法完成冲洗 。 二弟摸索了很久 , 最后打开手机搜索 , 才让生理盐水一滴一滴流进了母亲的膀胱 。大约1小时后 , 我们打开阀门 , 准备放掉盐水的时候 , 却发现导尿管掉了 。 这下麻烦了 , 导尿管不是胃管 , 我们谁也不会下 。 如果母亲不能自主排尿 , 就得再去一次医院 。半夜 , 母亲终于排尿了 , 虽然褥子湿了很大一片 , 但我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 到了早晨 , 母亲吃了半碗鸡蛋羹 , 时不时地睁开眼睛看看我 。 那种迷茫而又无助的眼神不见了 , 一种亮幽幽的微光在她潮湿的眼角跳跃 。 父亲说 , 母亲夜里挣扎着抓他的手 , 紧紧攥住不放开 。经过反复的尝试 , 母亲可以吃流食了 , 身上的静脉留置针可以撤掉了 。 出院时护士交代过 , 拆除留置针的时候一定要用力压住创口 , 不能少于30分钟 , 否则会有血液喷溅而出 。我用纱布用力地按住母亲的创口 , 半小时过去 , 别说喷溅 , 连一滴血也没有渗出 。 不知道是母亲太虚弱了 , 还是造血机能出了问题 。62019年3月21日 , 傍晚有雾 , 夜间先淅淅沥沥地下起第一场小雨 。后半夜我起床给母亲换纸尿裤 , 看见院子里铺了一层雪 , 足有一寸厚 , 而且还在持续地下 。 这场雪是一场迟到的雪 。 2018年的冬天 , 整个东北好像就没有下过一场像样的雪 。 晶莹剔透的雪花 , 能滋润冬天干涸的土地 。放眼望去 , 除了我家的一盏灯亮着 , 整个村庄都浸润在潮湿的夜色里 , 灰黢黢的 , 连声狗叫都没有 。 父亲睡得正香 , 我掀开母亲的被子 , 捏捏纸尿裤 , 肉肉的感觉与以往不同 。仔细一看 , 令人惊喜的事情发生了——连续5天没有排便的母亲拉在被窝里了 。屋里有点儿冷 , 但厨房的炉子里还有旺盛的火苗 , 我怀着激动的心情立即去烧了半盆热水 , 还拿回了一条毛巾 。我像对待一个新生婴儿那样 , 小心翼翼地脱下母亲的纸尿裤 , 再用卫生纸轻柔地擦拭粪便 , 最后把盆端上来 , 用温水给母亲洗屁屁 。 整个过程中 , 母亲一声不吭 , 静静地享受着 。50年前 , 她也曾经这样对待我 。 此时此刻 , 我俩的角色仿佛互换了 。我把水擦干 , 新垫子铺好 , 再给母亲穿上干净柔软 , 印满白色花朵的纸尿裤 。 一个白净清爽的母亲又重新躺回被窝 , 继续安睡了 。苍穹之下 , 雪雾之中 , 外面的风已经不太硬了 。 我走进院子里晾毛巾 , 发现晾衣杆上的床单被罩和几件毛衣都已经解冻 。 霎时间 , 我的心里轻松下来 , 对着夜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编辑:罗诗如题图:《我的妈呀》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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