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满天
十年前的今天 ， 2010年4月15日 ， 妻子王彩霞离开了我们 ， 到今天已经整整十年了 。苏东坡的词《江城子》瞬间涌进我的头脑： 十年生死两茫茫 ， 不思量 ， 自难忘 。 千里孤坟 ， 无处话凄凉 。 纵使相逢应不识 ， 尘满面 ， 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 ， 小轩窗 ， 正梳妆 。 相顾无言 ， 惟有泪千行 。 料得年年肠断处 ， 明月夜 ， 短松冈 。 我说不出话 ， 因为苏公的词里已经道尽了我此时此刻内心的悲哀 。
01彩霞 ， 你走的头一天 ， 4月14日清晨 ， 青海玉树发生了导致2698人遇难的大地震 。我想问你：你是一个凡人 ， 但 ， 为何你的离去却这样惊天动地？彩霞 ， 我还要问你：你是一个普通人 ， 上帝为什么安排你和一位伟人胡YB同一天离开这个世界？上午9点40分 ， 护士拔掉了你身上的插管 ， 此时 ， 抢救室里只有我和静静躺着的你 ， 我孩子般的放声大哭：彩霞 ， 你走了吗？你真的走了吗？彩霞……我一边用毛巾沾着温水从头到脚给你认真擦拭 ， 一边还在哭喊着：彩霞 ， 你真的走了吗？彩霞……送你走那天 ， 看见你安详地躺在鲜花丛中 ， 我挣脱了亲友的搀扶跑到你面前 ， 还在大声哭着问你：彩霞 ， 你走了吗？你真的走了吗？彩霞……回到家里 ， 望着空荡荡的房子 ， 我才清醒地意识到：你走了 ， 你真的离我而去了 ， 满天的彩霞都散了 。
02彩霞 ， 你算过吗 ， 如果从结婚那年算起 ， 我们一起生活了42年；如果从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年算起 ， 我们相识了55年 。1955年 ， 我们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 ， 你的父亲 ， 也是我小学五年级的语文老师 ， 被打成了“历史反革命分子” ， 从此你家无力供你读书 ， 你便住到了你舅爷爷（你父亲的亲舅舅、我的本家伯父）家 ， 和你的表姑李素贞一起吃住 ， 上学放学一天四个来回我们三个都一阵 ， 有时我吃饭早了就去邀你们 ， 你们吃饭早了就来我家邀我 。 咱们三个我最大 ， 你表姑最小 ， 我长你一岁 ， 你又长你表姑一岁 。 晚上我们三个围坐在你表姑家的一个磨盘周围 ， 共着一盏煤油灯写作业 。 为了节省灯油我们常把捡来的麻籽用秫秸皮子串了点着当灯用 。 星期天不上学的时候 ， 我们也在一起玩 。 冬天我们好踢毽子、跳绳 ， 我很笨 ， 踢毽子的时候很拿劲 ， 两只僵直的胳膊不自主地在身后摆来摆去 ， 常遭你们娘儿两个笑 。1956年的冬天 ， 期末考试的时候 ， 天下了大雪 ， 平地里雪没了膝盖 。 望着银白的世界 ， 我们很无奈：怎么去考试呢？这时 ， 你大舅爷爷马上说：“别急 ， 我送你们去 。 ”说着 ， 他牵出一头牛 ， 套上一辆拖车（一种像雪橇的运输工具） ， 在拖车上铺上一张箔（高粱秸秆编织的像席子一样的东西 ， 用以晾晒粮食等） ， 箔上再垫上一床褥子 ， 叫我们三个坐上去 ， 又给我们盖上一床被子 ， 我们三个坐在一个被窝里 ， 然后 ， 他套上牛 ， 自己坐在拖车前边 ， 赶着牛拉着拖车把我们三个送到学校参加了考试 ， 考完试我们三个又坐在一个被窝里被接了回来 。 那时 ， 我们是少小无猜的玩伴 ， 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 ， 我们爱情的种子已经种下 。我们才真正是青梅竹马的一对 。1957年夏天我们小学毕业 ， 我顺利地考进了砀山县的最高学府砀山中学 ， 你却因为你父亲的历史问题落选了 。 大跃进那年 ， 公社里也办了中学 ， 你只好在唐寨中学上学 ， 第二年考进了宿县师范 。 以后的几年 ， 我们虽然不在一个学校读书 ， 可放假的时候 ， 我们常常在你舅爷爷家见面说话 ， 话语中不时透漏出互相思念的情感 。再后来 ， 我读了大学 ， 你师范毕业后被分在咱们读小学时的区中心小学教书 ， 我大哥当时正担任着那个学校的校长 。 只要一放假 ， 我就经常到大哥那里去 ， 咱们见面谈心的机会更多了 。我大学毕业后 ， 我们顺理成章地结婚了 。那时候 ， 我家里只有三间破草房 ， 大哥求人帮助用高粱秸秆隔出一个空间来 ， 我们便半间草屋做了新房 。那是1968年 ， 疯狂的WG正在进行着 ， 我大学毕业了一年多还没有分配 ， 更没有领到工资；你师范毕业后每个月29.5元的工资 ， 一年后转正才拿到34元 。那时 ， 你父亲还带着“历史反革命”的帽子 ， 在生产队负责收粪尿 ， 你母亲是个残疾 ， 上边还有高龄的奶奶 ， 姐弟四个中你是老大 ， 下边是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 家庭一应开销都指望你那点微博的收入 。我家情况也不好 。 全家没有劳动力 ， 母亲和嫂子以及一个侄儿两个侄女都要依靠大哥的50元工资 。 糟糕的是 ， 1970年的一打三反运动中 ， 大哥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关进了大牢 ， 这样 ， 他的工资没了 ， 全家的生活来源也断了 。此时 ， 我们两个正在怀远县的一个乡镇中学教书 ， 我们两人的工资加起来只有77元 ， 我们要养活一家四口 ， 还要贴补两个家庭 ， 寅吃卯粮是常态 ， 每个月底都要从会计那里借五毛钱或一块钱——我们不能多借 ， 因为下个月就要从工资里扣除我们的借款 ， 结果会使我们下个月更加拮据 。记得最清楚的是1976年唐山大地震之后的一天晚上 ， 风雨大作 ， 电闪雷鸣 。 我们全家挤坐在防震棚里的小课桌上 ， 狂风把棚上的芦席掀得哗哗作响 ， 风裹着雨直往棚子里灌 ， 水在课桌底下汩汩流淌 。 我们四口人互相紧搂着蜷缩在棚子里 ， 两个孩子又冷又怕 ， 全身在瑟瑟发抖 ， 我们夫妻俩用一条破毯子把他们紧紧地裹在怀里 ， 全家仿佛置身于一只漂泊在大海里的小船上 ， 把生命都交给了猛烈的海浪……此时此刻 ， 我真正理解了什么是风雨同舟 。所幸的是 ， 不久四#人*帮被打倒 ， 教育走上正轨 ， 我们也在1978年被调入怀远一中 ， 我的大哥被平反 ， 你父亲也摘掉了“历史反革命”的帽子 ， 我们的生活和工作都随着共和国的大船驶入了正常的航道 。我们在这所怀远县的最高学府 ， 全身心地投入教学 ， 好像要追回被WG耽误掉的岁月 。 学校安排我担任高中尖子班的班主任 ， 校领导们看中的是我的热情与勤奋 ， 相信这个班一定会出更多的大学生；而同时 ， 却让你担任初中最差班的班主任——那个班没人能带得住 ， 只有你！这更是校领导的信任 ， 他们看中了你具备一种令学生敬重的力量 ， 那是一种爱 ， 一种能使“坏”学生变成好孩子的母爱！我们都没有辜负校领导的期望 。 在第一个教师节 ， 县里评选模范教师 ， 我们学校200多人的教职工县里只给了7个指标 ， 而我们两个却双双入选！不久 ， 你被评为蚌埠市三八红旗手 ， 我也被提拔进入校领导班子 。后来 ， 不知道有多少学生对我们说我们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我们辛苦并快乐着 ， 彼此骄傲着对方的骄傲 ， 自豪着对方的自豪 。03但是 ， 当时我们的物质生活还不是很好的 ， 两个孩子也慢慢长大 ， 他们正处在最需要热量的年龄 ， 记得小儿子每次中午放学回家吃饭的时候 ， 第一句话就是问：“有肉吗？”“有啊 ， 咱们天天吃肉！”你爽快地回答 ， 但是 ， 当孩子打开锅的时候 ， 却说“又是人造肉——人造肉也香 。 ”前一句透露出的是失望 ， 后一句表明的是安慰和理解——他们都是十多岁的孩子了 ， 完全了解家庭的经济实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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