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 | 到底是谁,在15年前举报了我的母亲(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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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情况下 , 周老师迫不得已说出了实情 。 这次如果不报警 , 能否咽下这口气?如果报警 , 两个孙子谁来管?周父沉思了一会儿 , 说两个孙子还小 , 大的才2岁多 , 小的还不满1岁 , 他不能报警 , 还要劝说媳妇留下来抚养孩子 。 周老师也是这个意思 , 弟兄俩意见一致 , 就立即往回赶 。谢春兰早就吓得六神无主了 , 她向幺叔和公爹保证自己不改嫁 , 会把两个孩子抚养成人 。 的确 , 周勇斌死后 , 谢春兰确实一直守寡 , 含辛茹苦地抚养孩子 , 村寨里没有半点关于她的闲言碎语 , 都说她是个难得的好媳妇 。“我虽然包庇了谢春兰 , 触犯了刑法 , 坐了牢 , 但我不后悔 , 怎么判我都不上诉 。 她不是作恶多端的人 , 被周勇斌打骂多年 , 情急之下杀人实属迫不得已 。 这十几年她和坐牢没有什么区别 , 请你们从轻发落 。 ”供述结束 , 周老师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你当时在乡政府交代了 , 直接就可以回去的 , 白白坐几天牢 。 ”记笔录的同事叹道 。“我知道我在那件事情中的角色 , 也清楚我的交代对她(谢春兰)定罪量刑的重要性 。 但是两个娃儿大的才13岁 , 小的才11岁 , 正是需要父母的时候 , 一旦谢春兰坐牢 , 这个家就散了 , 两个娃就完了 , 我宁愿自己坐牢 , 也不愿那个家散 。 ”4周勇斌的尸骨上 , 早已找不到任何被勒死的证据 。 因此 , 当年给周勇斌“抹汗”(方言 , 给死者洗澡穿衣)的人的证词变得极为重要 。谢春兰交代 , 当时周老师让她提礼物去请王大爷 。 王大爷是个孤老汉 , 靠给逝者“抹汗”为生 。 虽然村寨里还有其他人干这个 , 但王大爷的嘴巴最紧 。领导让我去询问王大爷 。 出发前 , 我专门找村干部了解了一些情况 , 于是买了一壶菜油、10斤猪肉 , 又请老烟锅选了5斤草烟 。王大爷的家是两间歪歪扭扭、龇牙咧嘴的老木屋 , 走路过去约20分钟 。 我见到他的时候 , 他正蜷缩在灶门前吸草烟 , 不时发出空洞的咳嗽声 。 他身穿一件破棉衣 , 上面有很多补了疤的洞 。看我们提着礼品 , 王大爷还以为是民政干部 , 急忙起身 , 招呼我们坐 , 笑着说:“这么早就来送春节慰问礼物 , 感谢政府!”我坐在王大爷身旁 , 说明身份 , 请他回忆一下给周勇斌“抹汗”时的情景 。“周勇斌啊?是不是我去的?好像不是 , 嗯 , 记不起了 , 记不起了 。 ”王大爷喃喃自语 , 脸上堆满了疑惑的皱纹 。我从带去的草烟中抽了一匹 , 卷了2支 , 一支塞进他的烟斗 , 一支自己抽 。 我说自己抽草烟的时候不多 , 识不得好坏 , 不知质量如何 。 王大爷抽了几口说不错 , “肯接火 , 不辣不燥 , 是好烟 , 起码几十块钱一斤 。 ”半截草烟下肚 , 我开始有些发昏 , 趁着“烟兴”说:“大爷 , 谢春兰、周老师都说是你去‘抹汗’的 , 不然我们怎么来打扰你老人家 。 ”王大爷不好意思的笑容一闪而过 , 说事隔多年 , 自己80多岁 , 记性不好 。 谁来请他的 , 他记不起了 。 只知道都是按老规矩办的 , “脱光衣服 , 剃成光头 , 用艾草水洗澡 , 再换上寿衣 , 抬进棺材 。 ”王大爷一语带过 。“你剃头时在周勇斌身体上肯定看到一些异常情况吧?”我盯着王大爷的脸 。“他也不是怪物 , 哪有么子异常情况 , 和普通人一样的 。 ”王大爷嘴上推得一干二净 , 脸上却露出慌乱的表情 , 然后就不愿意往下讲了 。当时已过中午 , 我们都饿了 , 王大爷说只要我们不嫌弃 , 他马上动手煮饭 。 我急忙按住他 , 让他继续抽烟烤火 , 我和同事煮饭 , 煮我们提去的肉 。 王大爷不同意 , 说那肉不能动 , 要我们原封不动地提回去 。“提回去和现在煮来吃是一回事 。 ”我说 。煮饭期间 , 我和王大爷天南海北地吹牛 , 从当地的五谷六畜 , 说到王大爷的祖籍、亲戚朋友、承包地、自留山、养老钱 。 后来我实在没话题了 , 王大爷就主动找话题 , 说他听说过的案子 。 不知不觉 , 距离也拉近了 。不久 , 饭熟了 , 我按当地冬季吃饭习惯 , 用炭炉煮菜 。 看着一锅泡萝卜、小海椒、大蒜苗炒的回锅肉 , 王大爷尝了一块 , 说这是正宗的刨汤(方言:杀年猪后请人吃饭)味道 , 他好多年没在家吃过刨汤了 , “这次还和国家工作同志一起吃 , 安逸 。 ”我不停地给王大爷夹肉 , 饭后还把碗筷收拾干净 , 又将王大爷堵在灶门前烤火 , 继续软磨硬泡 。“不就是得了急病死了 , 这么多年了你们还关心?”喝了三瓦罐茶水后 , 王大爷主动发话 。“这么多警察在村里转 , 挨家挨户问 , 周勇斌的死肯定有问题 。 ”我堵死王大爷的退路 , “好多帮忙的人都说看见你‘抹汗’的 , 情况你肯定记得清楚 。 ”“我昨天就听说谢春兰和周老师被抓了 , 晓得你们要来找我 。 说了来 , 对不住谢春兰 , 她是苦命人、好人 。 不说来 , 对不住你们 , 对不住政府 。 我的生活是政府在管 , 死了还要他们埋 , 难啊 。 ”王大爷欲言又止 。“你实事求是证实当时的情况 , 这是在帮谢春兰 。 ”我特别在“帮谢春兰”这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 王大爷迟疑了好一阵 , 开口就说起谢春兰的好 。 讲了好一通 , 才回到“正轨”上 。王大爷说 , 当时谢春兰上门就说周勇斌得急病死了 , 要请他去“抹汗” 。 等到了地方 , 他揭开周勇斌脸上的火纸 , 看见周勇斌的眼睛睁得很大 , 嘴巴张得很大 , 舌头伸得很长 , 颈子上还有一圈乌黑的印子 。王大爷当即惊呼起来 , 说这不是得的急病 , 是吊颈 。“对 , 吊颈的 。 ”谢春兰和周老师急忙说 。王大爷转动周勇斌的脑袋 , 查看颈子上乌黑的印子 , 发觉不对劲——吊颈的绳印应该是从喉咙斜向耳根子一直到后颈窝 , 后面不封口 。 而周勇斌颈子上的印子缠了一圈 。“你们做么子的?”王大爷问 。谢春兰急忙跪下 , 请王大爷看在她们孤儿寡母面上 , 莫对外说 , 帮她一把 。 王大爷急忙扶起谢春兰 , 心中就明白了八、九分 。谢春兰说 , 头天晚上 , 周勇斌在厨房一边喝酒一边骂她 , 她顶撞了几句 , 周勇斌扭住她的头发就打 。 谢春兰还了手 , 不久两个人就倒在地上 , 撕打中她突然摸到一条绳子 , 顺势缠在周勇斌颈子上 , 使劲朝自己这边拉 , 双脚还把周勇斌往外蹬 。不知过了多久 , 谢春兰累得抓不稳绳子了 , 松开手瘫在地上 。 等她坐起来时 , 看见周勇斌躺在地上 , 眼睛鼓起 , 舌头伸出嘴巴 , 已经断了气 。那天 , 周老师也在旁边说 , 谢春兰已经答应不改嫁 , 会留在周家抚养两个孩子 。 请王大爷看在两个孩子的面上 , 给周勇斌“抹汗” , 让他尽早入土为安 。笔录做完 , 我们让王大爷签字 , 他提了一个条件 , 要我们必须把礼物提回去 , 否则他不签字 。 我爽快地答应了 , 心想:“等你签字后我直接走人 , 你不就是说个客套话吗?”见我们没带走礼物 , 王大爷堵住了门口 , 他生气地说 , 自己虽然穷 , 但这份礼物绝对不能收 , 否则对不起谢春兰 , 他良心过不去 。 我们纠缠了好一阵 , 王大爷只把中午吃剩的回锅肉留下了 。5谢春兰被抓时 , 她的大儿子周新正在读初中 。 抓人的那天是周日 , 周新没去学校 , 看到妈妈被戴上手铐 , 他立即冲过来阻拦 。后来警方开棺验尸 , 他又扑在父亲的坟墓上 , 尽最大的努力伸开双手 , 把父亲的坟墓抱在怀中 , 反复地说父亲是害急病死的 , 不准挖坟 。 被警察强行带离的时候 , 周新一直吼:“哪个举报我妈妈的 , 老子不杀他全家誓不为人!”谢春兰被关进看守所后 , 我又去见了周新 , 他正在家里切猪草 。 我说自己是主办他妈妈案件的警察 , 他一听就哭了 , 哭了很久 , 最后又要求和弟弟一起去见妈妈 。我说暂时还不能会面 , 但以后一定会安排 , 让他把弟弟照看好 , 听外婆的话 。“叔 , 事情都过了十多年 , 你们怎么晓得的?”周新突然问我 。“我们工作发现的 。 ”我搪塞周新 。“肯定有人举报 , 不然你们怎么晓得?”周新说 。“哪有人举报 , 莫乱想 。 ”我继续搪塞 。“哪个狗日的举报的 , 老子要杀他全家 。 ”周新突然提着刀站起来 , 我急忙抓起椅子准备自卫 , 他却将刀狠狠砍在砧板上 , 砧板顿时破成了两块 。 周新外婆扑过去缴了刀 , 掉着眼泪指责周新不懂礼貌 , 周新抱着外婆嚎啕大哭 。等周新的情绪稳定后 , 我向他了解谢春兰这些年的情况 , 他一口气讲了母亲很多好话 。 笔录做完 , 周新可怜巴巴地求我告诉他 , 到底谁是举报人 。可能是周新扬言要杀人的举动对我冲击太大 , 我不仅对线索来源高度保密 , 还特别给办案的检察官、法官、辩护人打过招呼 , 谁都不能说 。不久之后 , 村寨里百多位村民联名上书为谢春兰说好话 。 最终法院也采纳了 , 判处谢春兰有期徒刑3年 , 缓刑5年 。时间一晃而过 , 十几年过去了 。 当年瘦得像根晾衣竿的周新 , 现在已经1米75高 , 胖嘟嘟的 。 他在外打工多年 , 大多是在江浙广 , 在深圳呆的时间最长 , 离老家的那个漏斗型的村寨越来越远了 。那天 , 我还陷在过往的回忆中 , 视频那边的周新打断了我:“叔 , 这些年你一直不告诉我 , 是怕我去杀人吧 。 不瞒你说 , 妈妈被抓后 , 我一直想杀那个人 , 甚至杀他们全家 , 最近几年我不想杀人了 , 但我想确认是谁 , 现在他给我说明了 , 我反而没有这个想法了 。 ”看我还是不相信 , 周新将手机镜头移开 , 视频中出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 , 只是非常憔悴 。 我问他是谁 , 他说自己是周大强 , 我突然想起那个跪在我面前 , 哭着求我抓紧核查的贪污犯 。周大强说 , 他当时为了能少判几天 , 保住自己的家庭 , 检举了谢春兰 。 法院少判了他1年半 , 可是出狱以后 , 村里有很多人都鄙视他 。 刚开始他还以为这些农民是鄙视他贪污了扶贫款 , 后来才知道 , 很多人都猜出是他举报了谢春兰 。他不敢承认 , 赌咒发誓不是自己举报的 , 一直夹着尾巴生活 。 直到3个月前 , 他查出了肝癌晚期 , 回忆起了往事 , 越想越觉得良心不安 。 于是 , 他主动向谢春兰一家坦白、赔礼道歉 , 想请求他们原谅 , 自己好安心上路 。周大强刚说完 , 视频中又出现了谢春兰 , 她的还是那样的单薄瘦弱 。 还记得办案的时候 , 我从没看她笑 , 总哭 , 这天的谢春兰竟然露出了笑脸:“王警官 , 感谢你当年办案考虑得周全 , 我一直记得这个情 , 经常让孩子问候你 。 我早就想通了 , 那是我欠的账 , 早迟要还 , 这辈子不还下辈子要还 , 我不还儿子儿孙要还 。 不怪他 , 真的不怪他 。 ”周新也凑过来 , 攀着周大强的肩膀 , 对我说:“叔 , 我们真的不在意了 。 ”我打着哈哈 , 一如既往装糊涂 , 心中却五味杂陈 , 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就掉了下来 。编辑:罗诗如题图:《麦子的盖头》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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