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是广州

我眯着眼 , 我犯糊涂 , 我没了主见 , 我迷茫 , 我形影相吊 , 我看看你 , 你看看我 , 除了一个眼神 , 除了陌生——那一星好奇的火花 , 那一星爱的火花 , 那一星半点的猜测 , 止于擦肩而过的瞬间 。我们都是赶路人——不 , 我都们都是回家的人 。广州这个大院 , 太大了 , 所以我们急着赶路 , 赶回家 。我心里咯噔一下 , 在这个大院一隅毫不起眼的那个角落里堆满各种生活用品和一张床的地方就是家么?我清醒的记得我的家在东干脚 , 后退几百公里 , 在群山开会挤压得村庄连同人都变形的地方 。 ——不 , 那也不是家 , 那只是出生地 , 哪里有贫瘠的噩梦、要命的劳作和迷幻人生的炊烟 。 那里的一切 , 被无止无休的汗水浸泡、窒息、腐烂 。 我怀疑活着的价值 。 ——我向一只搬家的蚂蚁看齐 。 这不是我要的 。 我跑 。我寻找人生的价值——什么鬼价值 , 不过就是想过上好日子的欲望吧?价值这个富丽堂皇的包装被我和现实撕得粉碎 。 活着的价值 , 几乎都是别人给的 。 人是社会的 , 社会却不是你的 。 我看看自己投在铁架床上的半截影子——这就是真实的我 , 除了冰冷的影子、冰冷的铁床、冰冷的墙壁 , 冰冷的寂寞 , 还有冰冷的未来 。我们要相信未来 。未来是什么样子?我看着小手上夹着的忽明忽暗的烟头 , 我相信这就是未来的样子 。 给力抽一口 , 明亮如星光 。 不给力 , 任其下去 , 结局就是一坨死灰 。 辉煌或黯淡 , 过程都不会长?谁的人生 , 又不是一支烟的功夫?就是这样 , 就是这样!心腔里躲着的那个自己开始和生活的自己聊天 , 再扛一扛 , 再看一看 , 再坚持坚持 , 日子就过去了 , 不是等死 , 就在等死的路上排队 , 在排队的过程中必须战斗 。影子还没有亲近床板 , 乱七八糟的梦就开始了 。广州这个大院真好 , 各人自扫门前雪 。广州这个大院的人真不地道 , 通宵达旦搞出各种声音 。 耳朵里是声音 , 头发里是声音 , 胸腔里是声音 , 墙壁上是声音 , 玻璃上是声音 , 廉价的跑鞋里装着的也是声音 。 杂乱的声音 , 驱赶人的声音 , 令人心神不定的声音 。 声音不停 , 各种声音混杂 , 这个大院白天黑夜在折腾 。 折腾 , 需要投资、活力、目标 。大院历久不衰 , 正是因为大院里的人不舍折腾 。众多的声音其实只是一句话:我要发展……我闭上眼睛 , 一种疏离感顿上心头 。在这大院里 , 几十年里 , 我都是一个游离的住客 。哪一年来的我记得清清楚楚 , 不用在墙壁上划记号 , 自从来了广州后也没再写日志 。 但我清楚 , 哪一年在哪个公司上班 , 哪一年在天河 , 哪一年在越秀 , 哪一年在白云 , 哪一年在海珠 , 哪一年在芳村……这些地方 , 道路织网 , 组成了广州大院 。大院太大了 , 可以忽略任何一个在大院无所事事的人、工作的人 , 卖力气的人 。 大院里的人太多了 , 多到每一个在路上步行的人 , 在厢房吵闹的人 , 在树下找魂的人 , 在铁架床上昏睡的人……这些都可以忽略不计 , 少一个多一个 , 广州毫不在乎 。我们也不会看大院主人的脸色 。我们甚至不知道大院的主人是谁 。我们唯一知道的是生活 , 要活下去 , 要活到回家的那一天 。家在哪?家还是远方的那个家?家没了 。我就是家 。可在这个大院里 , 丝毫找不到家的感觉 。 一切都是计费的 。 ——我有点恨自己死脑筋 , 这个大院不是农村 , 不是圩场 , 不是山地 。 这里凭空而来的一切——你怎么知道背后花了多少代价?我什么都不知道 , 然后把工资分成买菜、房租、水电、垃圾处理、通勤、教育、孩子的生活费…… 然后使劲的想 , 还有做什么可能多来点钱——这真让人扫兴!当初冒险出来 , 我可不是为了钱 , 我是为了追求人生的意义、青春的意义、活着的意义 , ——我完全没有想到是为了逐利而来——利也是生活的根本 , 可它在无声中成了生活的主宰!我咬指头 , 我咬指头 , 我痛得喊 。 大院轰轰烈烈 , 我的叫喊 , 无异于一只蚊蝇的呐喊那般多余 。 在生活里 , 我不是赢家 。 我知道了 , 像个委屈不甘又不得不献媚的孩子 , 按部就班按部就班 , 不要意外 。 任何一点意外 , 可能就把生活搞个底朝天 。 没事 , 就是最好的生活 。 没事 , 就是幸福 。 没事 , 这被扯成两半的人生多顺利啊!装着幸福的样子——其实没人在乎你幸福不幸福 。 在乎你的人 , 看不见你 。 拿着羊城通——不知道这是第几张羊城通了 , 丢了多少羊城通 , 为羊城通贡献了多少押金——别去提钱 , 俗气得伤心 。 可以畅游这个大院 。 从天河到白云 , 从海珠到花都 , 从温泉镇的假温泉到增城的真牛仔城……这个大院真讲究 , 化山为园 , 垒土为楼 , 裁江为路 , 植树伴居 , 金的衣裳里裹着一颗铜臭透了的心……南门在南沙 , 北门在花都 , 东门在增城 , 西门在从化——这是广州么?到处都是金钱垒出来的景致 , 生活也是一样的交易 , 我跟其他的路人一样渺小的惊讶——相互怀疑 , 莫不是以身份、身价来做衡量的标准 。我讨厌 , 可我离不开这个大院 。走出这一个大院 , 天地广阔 , 但没有依恃 , 更没有方向 。从二十几岁到五十几岁 , 我最好的年华 , 就像路上那个穿着黄马褂的阿姨 , 一扫帚 , 一扫帚 , 在路上花光了生命的积蓄 。她不能掷帚而去 。扫帚 , 是她的工具 , 谋生的工具 , 证明自己价值的工具 , 牟利的工具 , 生存的工具 。我岂不是工具?我是这座大院的工具 , 哪怕 , 不是这座大院的主人 。谁不是工具呢?谁不是一只没有羽毛的两足动物呢?谁不是兽呢?院里的榕树真好 , 小叶子一年四季常青 。 脚下的盒子 , 把它痛得歪歪扭扭 , 把它气得气根如帘 , 但它还是焕发生命的活力 。 这是一种使命 , 活着必须有的姿态 。我靠在榕树上 , 看着奔命或谋利的来来往往的各色住客 。对面那一间商场又开业了 。 锣鼓、醒狮、彩衣、彩旗、 炮仗……在门口开始动作、鸣响、演绎 。 围着的一帮黑压压的人头如山脚的一堆石头 , 他们在等着派利是 , 等着优惠 , 等着…大院里的生活 , 利字当头 , 天南海北 , 整个地球 , 都被这一个字搅得心神不宁 。我看着他们 。 他们在看着醒狮队上蹿下跳 , 呵呵呵……没人在乎一个落单的人 。 落单的人 , 通常是满身麻烦的人 。我是一个麻烦 。好在这个大院够大 , 能容我安身 。202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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