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园弄·悬案》:为了不再有詹周氏( 二 )



薛至武觉得女人只有贤妻良母和“出来卖的”两种 , 张宝福觉得“占便宜不算什么” 。
他们一个是执法暴力、一个是市井泼皮 , 分别代表着“文”和“野”两条路线上对女人的惯性蔑视 。
遵循着一种共同的惯性 , 不管老子混成什么样 , 往下往低都可以欺负更低身位的女人 。
衣冠楚楚的礼教名义下 , 风花雪月的桃色假象下 , 赤裸裸的弱肉强食动物法则 , 每一章都写着吃女人 。
很重要的一点 , 在于故事中的反派 , 凶残背后另一种意义上也是纸老虎 , 薛至武被按在铁丝网上 , 格外愤怒、格外无能 。

二 , 从“杀”到“辩”很有意思的一笔 , 是王许梅对詹周氏说 , 你怎么知道不会遇到另一个他呢?
算命瞎子说要砍掉头 , 才能斩断几辈子的孽缘 , 下辈子才不会再遇到 。
而王许梅问“另一个他” , 这就将玄学问题 , 变成了科学的概率问题、社会学的样本分布问题 。

《还有明天》中 , 起初我一直担心女主和旧爱私奔 , 你怎么能保证他不会变成下一个家暴渣男呢?好在影片最后她没有 , 不将希望寄托在遇见另一个好男人 , 而企图寻求一种制度性的改变 。
某种意义上 , 詹周氏或许也经历了同构的转向 。
从斩断下一辈子的孽缘 , 从求下一辈子遇到个好人 , 转为我要为我自己辩护 。
某种意义上 , 是从求他变成求己 , 从求天转向“听她说” 。
她杀夫并不就是觉醒 , 而更接近动物性的自保本能 , 好比兔子也想咬死恶狗 , 痛极惨极总要拼死一击 。
当她在法庭上说起“我的生活中一直是饥饿、贫穷、暴力” , 三个喉咙的声音形成更久远的回响 , 从古老的血色之河中醒来 。

詹周氏、王许梅、西林 , 这三个名字本身很有代表性 。
詹周氏没有名字 , 詹是夫姓、周是养父家的姓氏 。
王许梅 , 是姓王名许梅 , 还是和詹周一样结构的王许?怎么理解都可以吧 。
西林则是一个真正的名字 , 她大概率也不姓西吧(原型苏青) , 这更像摆脱家族父权、前夫夫权 , 自己为自己起的笔名 。

詹周氏是底层挣扎求生的人 , 某种意义上 , 薛至武放出的那头猪 , 时时刻刻撕咬着她 。
王许梅是身不由己的现实主义 , 虎口谋食的当下主义 。
知道肚子是被物化的 , 遵循物化规则以谋一线生机 , 但并未真正物化自己 。
方寸小牢房 , 依旧活得像万丈红尘 , 身陷囹圄中 , 也依旧愿意照亮身边人 。
她走出了被规训的牌坊废墟 , 可惜倒在最黑暗的长夜 。

西林在故事中是最清醒的抗争者、引领者、启蒙者 , 她在法庭上喊的 , 和薛至武办公室外游行学生们喊的 , 某种意义上是互文的(虽然我觉得台词某些地方有点硬) 。
虽说表达方式上略生硬了些 , 但回归到启蒙语境中 , 是示威、也是亮光 。

三 , “万人坑”式时代画卷我很喜欢《酱园弄·悬案》就以酱园弄为名 , 这个名称中 , 比起悬案 , 我更在意酱园弄 。
影片中酱园弄出现之时 , 扑面而来的沧桑和厚重 。
人已凋零 , “弄”犹如此 , 有一种无言的残酷和悲悯 。

不仅仅关乎女性 , 更大的主题 , 或许是时代 , 是滚滚车轮之下的众生相 。
比如贪图着詹周氏一晌贪欢的小湖北 , 一转头同样是蝼蚁、是鱼肉 。
那点滑不溜手的市井鸡鸣狗盗之思 , 完全无法对抗时代命运的齿轮 , 转眼就喋血街头 。
他也同样 , 是大时代一叶扁舟 , 转眼就倾覆风波里 。

比如詹周氏从前的东家 , 在大块头谈恋爱之前、还是“老爷家最近当的东西有点多” , 在詹周氏被审讯时已经彻底没落 , 多年战争中沦落一空 , 不咸不淡不重要的一笔 , 是无数普通人粉身碎骨的一生 。
比如王许梅和一排排被枪毙的 , 没有名字的号码 。
唱着《十八相送》 , 吃着蛋糕 , 都曾对明天 , 有过怎样锦绣的向往 。

《投名状》中 , 底层的人为一口馒头去“工作”当土匪 , 土匪们又被收编为兵 , 而某些时候兵比匪更匪 , 没有主义只有杀戮 。 大铡刀下 , 众生如蝼蚁 。
如今陈可辛选择拍酱园弄杀夫案 , 故事发生在1945年 , 开篇就是日伪即将崩盘 , 是一切都乱套的人间地狱 。
王许梅等女犯被潦草残酷枪决 , 好比某种“大屠杀万人坑”式的图卷 。
虽说人数和万人坑有巨大差别 , 但惨烈本质是同构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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