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童年随之而去( 三 )

我家素不佞佛 , 母亲是为了祭祖要焚“疏头” , 才来山上做佛事 。 “疏头”者现在我能解释为大型经忏“水陆道场”的书面总结 , 或说幽冥之国通用的高额支票、赎罪券 。 阳间出钱 , 阴世受惠——众多和尚诵经叩礼 , 布置十分华丽 , 程序更是繁缛得如同一场连本大戏 。

于是灯烛辉煌 , 香烟缭绕 , 梵音不辍 , 卜昼卜夜地进行下去 , 说是要七七四十九天才功德圆满 。

当年的小孩子 , 是先感新鲜有趣 , 七天后就生烦厌 , 山已玩够 , 素斋吃得望而生畏 , 那关在庵后山洞里的疯僧也逗腻了 。 心里兀自抱怨:超度祖宗真不容易 。

我天天吵着要回家 , 终于母亲说:“也快了 , 到接‘疏头’那日子 , 下一天就回家 。 ”

那日子就在眼前 。 喜的是好回家吃荤、踢球、放风筝 , 忧的是驼背老和尚来关照 , 明天要跪在大殿里捧个木盘 , 手要洗得特别清爽 , 捧着 , 静等主持道场的法师念“疏头”——我发急:

“要跪多少辰光呢?”“总要一支香烟工夫 。 ”“什么香烟?”“喏 , 金鼠牌 , 美丽牌 。 ”

还好 , 真怕是佛案上的供香 , 那是很长的 。 我忽然一笑 , 那传话的驼背老和尚一定是躲在房里抽金鼠牌美丽牌的 。

接“疏头”的难关捱过了 , 似乎不到一支香烟工夫 , 进睡狮庵以来 , 我从不跪拜 。 所以捧着红木盘屈膝在袈裟经幡丛里 , 浑身发痒 , 心想 , 为了那些不认识的祖宗们 , 要我来受这个罪 , 真冤 。 然而我对站在右边的和尚的吟诵发生了兴趣 。

“......唉吉江省立桐桑县清风乡二十唉四度 , 索度明王侍耐唉嗳啊唉押 , 唉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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