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的味与道( 四 ) 原标题：医学

许多年以后，我自己有幸成为协和医院大内科的一名医生，有幸从事老年医学专业。协和，更在身教言传中告诉我什么是医道。在一片随笔里，我曾这样描述老协和的故事：“那时晚霞在西山尽头燃烧，雨燕绕着琉璃瓦檐翱翔，哨鸽群划破天空，天色清朗似汝瓷。在离协和医学院不到一公里的西边，紫禁城的红墙里还住着爱新觉罗氏的小朝廷，有宣统朝的皇帝，长辫子和黄马褂。而紫禁城外，文明棍、汽车、礼帽、长袍，旧学宗师王国维，和海归博士胡适先生，也同样和呼吸着北平的空气，日暖花香，岁稔时康。

在协和诞生的九十多年前，仿佛一切都被安排妥当。彼时一战业已结束，二战尚早，西学东进带来一种新兴气象，如同寒暖汇合的洋流，带给老迈的中国新鲜养料。 1921年，豫亲王府的前殿后寝已被改造成中西合璧的现代化医院，一群来自西方世界的医学家，和一群渴望求知改变这个国家面貌的中国人，以及一座包容的北平城，风云际会。 “天地初始，混沌初开” ，这里，布达生先生正叼着烟斗，在研究北京猿人的头盖骨；邓家栋教授正在收诊中国第一粒嗜酸细胞白血病；苏格兰人兰安生正在一条条胡同里走访，传播预防医学的理念。张孝骞教授来了，刘世豪教授来了，钟惠澜教授来了， 1940年代林俊青先生的漫画记录下了这个经典的片段：高个子的李洪迥教授，戴着大口罩的董承琅先生，作沉思状的傅瑞思先生…这是现代医学史上的一场群英会，让我想起兰亭集序的那个下午。彼时的女管家海丝典戴着棉质白手套，一处一处检查每个角落是否有灰尘；早交班的时候，所有老楼的木质窗户都统一打开，朝着一样的角度和方向。内科住院医每周日只有半天的闲暇，通常会在这个晚上举办一个小型的舞会。年轻的邵孝洪先生常在舞会的中途匆匆告辞，别人问他为什么，他说：明天老爷子（张孝骞教授）查房要提问啦！

这是一场仲夏夜之梦。他在中国医学史上的意义，完全可以媲美南宋的岳麓书院和春秋的稷下学宫。一代代后来成为新中国医学的开山元老们只管做最纯粹的医学事业。好比沉浸在百草园中的鲁迅，和留恋在桃花源里的陶渊明。把《协和医事》翻到这些章节的时候，我真不想去打扰他们。在这十几年的黄金年代里，我们能否让时光倒流，仰望先贤们齐集的这场医学盛会，像兰亭序里那样千载一次？此时日寇的铁蹄尚远，复校停校的曲折尚远，流离颠沛的悲喜人生尚远。岁月静好，时光徜徉，年轮舒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