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民|一个普通男人生命中最接近发财几个时刻( 二 )

大国小民|一个普通男人生命中最接近发财几个时刻
那天 , 李海叫了一批人将农科所的大门口围了起来 , 把两份写着已经结清款项的合同摆在李同和父亲的面前 , 又往桌上扔了两包用报纸包着的钱 , 说李同拿9万 , 我父亲拿7万 。“不签 , 谁也别想出这个门口 。 ”李海说 。父亲这才明白 , 李海是想把他们育苗的钱私吞了 。 他气愤、害怕 , 又不愿意妥协 。 双方从早上9点一直耗到了晚上6点 。“签字 , 马上拿钱滚蛋!不签的话 , 一分也得不到!”父亲憨厚老实 , 是个没主见的人 , 他多次问李同:“你签不签字?你不签字 , 我也不签字 。 ”父亲和李同曾是死对头 , 过去的3年里 , 他们时常在比谁的苗长得高、长得粗 。 因为我家的苗长得好一些 , 李同曾用手段把我家的树苗大批弄死 , 父亲也不敢正面冲突 , 只是蹲在地上向我示范 , 如何让一棵小果苗悄无声息地死去 。“你看 , 手握在小果苗的根部往上一寸的地方 , 然后左右晃动3下 。 ”父亲晃了李同家的小果苗 , 然后站起身 , 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 “这样它就必死无疑 。 ”可在那一天 , 父亲和他的竞争对手成了“战友” 。起初 , 李同赌誓:“打死我也不会签字!”但他终究不是一个有骨气的人 , 在李海的威逼之下 , 李同觉得自己好歹比我父亲多拿2了万 , 也算是赢了 。 最后他不仅签了字 , 还怂恿父亲也签了算了 。父亲的压力变得很大 , 开始担心自己要是不签名 , 不仅自己的收益拿不到 , 工人们的工钱都拿不回来 。 当时 , 他已经欠了将近8万元的工钱 , 早就答应了工人们卖了树苗就一次付清 。犹豫再三 , 父亲在那份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你是没见过钱吗?放着80万不要 , 要7万?7万能干什么?连结工人的工资都不够!你告诉我 , 你要来干什么?”接下来的几个月 , 父亲一直被母亲臭骂 。“不签字 , 连7万也没有 。 ”父亲辩解道 。“没有就没有 , 不要了 , 权当喂狗了!”父亲已经在合同上签了字 , 证明他已经收到了全款 , 就算去打官司也打不赢 。 况且李海在我们当地有权势 , 父亲害怕打官司不仅要不到钱 , 还会引来报复 。 他被母亲骂得狗血淋头 , 越想越气 , 一度想买颗炸弹和李海同归于尽——这个想法很天真 , 想想却也很无奈 。父亲跑去问他的当过兵的朋友吴军那里“买炸弹” 。 吴军听父亲就着眼泪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完 , 也恨得咬牙切齿 , 但他冷静下来以后就耐心地劝父亲:“你这样做等于把你妻子、儿女未来的幸福都搭进去了 。 你死了以后 , 谁照顾你的孩子?假如你老婆再嫁 , 你能保证继父真心待他们吗?”父亲说 , 当时他听完吴军的话 , 脑子里就浮现我和哥哥被“继父”打的场景 。 尽管难受、委屈 , 最后他还是强忍了下来 。一夜之间 , 我们家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 , 甚至还不如当初 。开黄包车的这几年 , 母亲因为饮食不规律 , 患上了胃病 , 只能留在家里养病 , 顺带照顾我们的生活 。这些年 , 父母几乎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挣钱上了 。 每天我放学回家 , 等待我的没有热腾腾的饭菜 , 只有家务活 。 如今母亲做起了家庭主妇 , 尽管烧的菜不好吃 , 但不知为何 , 我内心竟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而父亲的感受并不好 , 他又开起了家里那辆黄包车 。 育树苗的3年里 , 他虽然和工人没啥两样 , 甚至更累一些 , 但被人称呼“老板”已经习惯了 , 如今为了糊口、还钱、在外面受了气 , 他要忍着 。所以 , 父亲经常回家就冲我和哥哥发脾气、摆脸色 。 哥哥不理会 , 转身回自己的房间 。 起初 , 我选择默默地忍受 , 但久而久之 , 也学会了逃离 。父亲又把“枪口”对准母亲 。 母亲可不好惹:“我为这个家开了那么多年的黄包车 , 你就开了几天 , 就天天给我们摆脸色看 , 你是男人吗?”父亲极度想证明自己 , 不久之后 , 他又抓住了一个机会 。不知是谁搭的线 , 父亲认识了市政府的一个叫罗元的公务员 。 罗元有一笔钱 , 想用来投资苗场 , 但他一没技术 , 二没经验 , 就想拉我父亲合伙 。 他提出自己来出资 , 父亲负责育苗 , 苗长成 , 每卖出一株就给我父亲9毛钱 。两人一拍即合 , 随后 , 一家育苗公司成立了 。4父亲与罗元的育苗公司在平安市 , 距离我家180公里 。 合伙的第二年 , 果苗已经长到可以卖的高度了 , 母亲担心父亲没心眼 , 再次被人骗 , 就把我和哥哥托付给亲戚照顾 , 去平安市“助阵”了 。父母不在身边 , 我们反倒觉得自由、轻松 。 这些年因为生活压力大 , 父母经常说不上几句话就大吵起来 , 有时还会大打出手 。 我的心脏被吓得一跳一跳的 , 那种坐在门槛上等父母回家的感觉 , 已经不再回来 。起初 , 育苗公司生意很好 , 很多人主动来苗场买果苗 。 但很快 , 周围的市场对果苗的需求趋于饱和 , 慢慢地就没人再上门了 。出售果苗有季节限制 , 过了春季 , 卖不出的果苗只能留在地里等待来年 。 可客户更喜欢买新苗 , 来年不仅可能被压价 , 还有可能滞销 , 于是母亲跟罗元提议:“我们自己挖苗到市场上去卖 。 ”罗元同意了 , 但他说:“你每挖一次果苗 , 除了把果苗的数量写上 , 还得签个名 。 ”母亲却担心万一将来罗元使诈 , 一口咬定她和父亲是偷果苗出去卖 , 有字据与签名为证 , 他们就要被拉去坐牢 。 所以 , 她说什么也不签名:“我挖了多少苗 , 可以给你记个数 , 但是我不签名 。 ”罗元气坏了 , 双方矛盾越来越多 , 罗元真的拿着合同去法院打官司 , 说我父亲企图霸占苗场——实际上 , 他想把我父亲踢出局 。父亲六神无主 , 母亲倒很淡定 , 她拿着合同去找懂行的人问 。 人家说:“不用怕 , 他打不赢你们的 。 ”最终 , 法院将苗场判给了我父亲 , 他补了罗元一笔钱 , 两人散伙了 。2004年 , 我们举家搬到了平安市 , 父亲给母亲开了一家农药店 , 他自己继续经营苗场 。2005年的一天 , 父亲接到了李海的儿子打来的电话 , 他开口就问:“是不是你举报我爸的?”“你爸怎么了?我要举报早举报了 , 要等到今天?”父亲否认后 , 李海的儿子不说话 , 把电话挂断了 。父亲四处打听才知道 , 李海年在大年三十那天因贪污罪被逮进去了 。 后来 , 李海把贪污的500多万全部吐了出来 , 又出来了 。得知这个消息 , 母亲仿佛又看到了希望 , 赶紧把那两份和李海签订的合同翻了出来 , 但最后咨询的结果还是令她失望——那笔被李海私吞的80万 , 永远也要不回来了 。母亲把合同收进衣柜底层的盒子里又保存了几年 , 一次搬家收拾东西时 , 它们又重新出现在父母面前 。 合同每出现一次 , 父母的心就要痛一次 , 那次 , 母亲愤愤地说:“还保存着干嘛?扔了得了 。 留着看到它 , 我就眼晕 。 ”母亲说完 , 父亲就把那两份合同烧了 。2006年 , 平安市掀起了拆迁、征地热潮 。 当时 , 政府规定一株果苗给予主人30元的赔偿 , 而市场上一株果苗只卖2到3元 , 许多人在自家的田地、屋前屋后种满了果苗 , 靠着这个发了财 。父亲苗场的生意也因此变得非常红火 , 果苗刚拉到市场 , 人们不讲价 , 付了钱抱起果苗就走 。那年 , 父亲卖果苗也赚了十几万 , 这是他人生中赚的第二桶金 。父亲掰着手指头数我们在城市漂泊的年头 , 发现10个手指头不够用了 。 父亲觉得 , 我们该买个房子了 。那时 , 在平安市只需三四万就能买到一套三室一厅 , 不过这些房子大多位于阴暗潮湿、建筑密集的巷子里 。 父亲看不上 , 他选择了一个环境更好、巷子更宽敞的地方 , 花了8万买了一套房子 , 三室一厅一卫一杂物间 。我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 , 不用再跟父母挤着睡 , 也不用再当“厅长” 。 入住新家后 , 我时常在夜里做梦笑醒——我们终归有了个家 , 不再漂泊了 。5大多数人不喜欢动脑 , 看见别人做什么赚钱 , 自己就跟着去做 。 新的苗场冒了出来 , 方圆几十公里的苗场主听说平安市征地 , 都把果苗拉到这里来卖 。2007年 , 父亲发现两三百株果苗拉到市场上卖了几回都卖不完 , 价格跌到5毛一株也没人要了 , 就知道育苗这个行业也走到了掘头路(绝路) 。春天就要过去了 , 来年更别奢望能将它们卖出去 。 父亲没有文化 , 空有一身蛮力 , 为了不让这个家垮下去 , 让我和哥哥有书读 , 他只好另辟新路 。思虑再三 , 父亲把房子卖了 , 再加上家里的积蓄 , 包了一个山头搞果场 。 他把那些卖不出的砂糖橘老苗都种到了山上 , 一切安排妥当 , 便将果场交给我外公看管 , 然后自己去考了一个B2驾照 , 花了2万买了一辆农用车 。 他想着自己平时可以拉着化肥、农药到城市周边的农村卖 , 抢占市场 。可现实总是残酷的 , 很多时候 , 父亲载着满满的一车货物跑了好几个村 , 也卖不出一瓶农药、一袋化肥 。为了不浪费油钱 , 父亲经常就算不认识买主也会把货赊给对方 。 结果等到收账的时候 , 买主不是跑了 , 就是耍赖、不认账 。 面对这样的情况 , 父亲难受了几天 , 又听别人说中型货车长途短途都能跑 , 挣得多 , 于是他把农用车卖了 , 加了10万换了一辆中型货运卡车 。每天清晨 , 父亲开着卡车开到三角市场 , 那里有一块空地 , 拉货的司机们会把车整齐地排成一拢 , 等待客户 。 去得早的司机 , 可以把货车停放在最靠前的位置 , 遇上不挑车的客户 , 第一辆的货车总是最先接到单 。父亲干了几天就发现 , 这行并没有外人说的那么挣钱 , 有时候等几天才能接到一个短途单 , 扣去油费、车辆损耗费 , 也就挣一两百 。 长途单虽挣得多 , 但单子少 , 而且很辛苦 , 还得请一个司机轮流开车 , 又是另一笔开销 。父亲不喜欢这种被动等客的状态 , 他的心整天悬在半空 , 只有接到单 , 心才能落地 。 他又产生了换行的想法 , 但车刚买不久 , 还没回本 , 要是这时换行 , 母亲会骂死他 。运气似乎从父亲赚取到第二桶金以后就开始远离他了 , 慢慢地飘远了 , 无影了 。 他卖掉房子搞的果场 , 本以为能赚个盆满钵满 , 结果投进去的钱像扔进了大海 , 连朵浪花都没见着 。 所以有事没事 , 他就会找母亲的茬儿 , 仿佛只有这样 , 胸口里的气才会顺一些 。家里的状况又一下子回到了20年前刚搬到城市时的样子:我们租住别人家的房子 , 仍然一贫如洗 。 不同的是 , 父母的心态都变了 , 那时他们脚踏实地拼搏 , 而现在心怀侥幸 , 总是想着天上掉馅饼 。尤其是父亲 , 他不甘心 , 如同陷入了魔怔 , 非要成为百万富翁不可 。 他的朋友拉他加入传销时 , 我用“断绝父女关系”来威胁 , 也拦不住他把全副身家投进去的决心 。父亲在南宁的高档小区租了一间宽敞的房子充场面 , 装作很富有的样子 。 几个月后 , 他没钱交昂贵的房租 , 不得不退出传销组织 , 回归到现实的生活中 。从此 , 父亲变得一蹶不振 , 他的心似乎死了 , 只剩下躯体还活着 。 为了攒哥哥的学费 , 他开摩的、做水泥工、摆小食摊……其实 , 他很早就已经厌倦了做生意 , 所以哥哥一毕业 , 他就跑去当保安了 。 每个月 , 他能拿到3000来块钱的固定工资 , 虽不多 , 但他心里踏实 。 父亲再也不用担忧别人与他竞争 , 不用担忧别人和他讲价 , 更不用忧虑没有顾客上门怎么办 。父亲就像一条因为好奇大陆是什么样而跳上岸的鱼 , 结果上岸才发现 , 这里并不适合他生存 。 他想要回到海里 , 但无论如何努力 , 再也回不去了 。编辑:罗诗如题图:《回到被爱的每一天》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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