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难题:愚民到底值不值得拯救

鲁迅难题:愚民到底值不值得拯救
本文作者:聂作平1、话说有一个奴才 , 在主人手下过着悲惨的生活 。 天天起早摸黑干活 , 吃住得比猪狗还差 。奴才喜欢向人诉苦 。 有一天 , 他向聪明人大倒苦水 。 聪明人听了 , 眼圈发红 , 似乎要下泪 , 说 , “我想 , 你总会好起来……”奴才得到了同情和慰安 , “已经舒坦得不少了” 。改天 , 奴才向傻子诉苦 , 说主人让他住在阴暗潮湿的破屋里 , 连窗户也没一个 。 傻子勃然大怒 , “你不会要你的主人开一个窗的么?“奴才很吃惊 , 在他看来 , 这是不可能的事 , ”这怎么行?“傻子听了 , 径直来到奴才屋外 , 动手砸墙 。 奴才问他干啥 , 他说 , 给你开一扇窗啊 。奴才却挺身制止 , 哭嚷着在地上打滚 , 大声喊:”来人啊 , 强盗在毁我们的屋子了 。 “一群奴才应声而出 , 赶走了傻子 。主人出来时 , 那奴才表功说 , ”有强盗要来毁咱们的屋子 , 我首先叫喊起来 , 大家一同把他赶走了 。 “他恭敬而得胜地说 。主人顺口夸他你不错 。 聪明人知道了 , 向奴才祝贺 。 奴才很高兴 , ”先生 , 你说我总会好起来的 , 实在有先见之明 。 今天 , 主人不就夸我么?“——95年前一个阴冷的冬天 , 鲁迅皱着眉头写下了这个意味深长的小故事 , 题目就叫《聪明人和傻子和奴隶》 。多年里 , 鲁迅先生一直面临两大难题:首先 , 到底要不要给奴才们砸开一扇窗?其次 , 到底是做聪明人还是做傻子?这两个问题其实也可以归结为一个 , 那就是本文标题:愚民到底值不值得拯救?2、鲁迅早就知道他的时代充斥着大量愚民 , 甚至可以说愚民就是麻木不仁的绝大多数 。 而作为傻子的下场 , 很可能比故事里被奴才们合力赶走那个还要悲惨——这一点 , 短篇小说《药》即明证 。夏瑜就是一个为人砸窗户的傻子 。 然而 , 夏三爷告发他 , 得了二十五两赏银;义哥给了他两个嘴巴——对此 , 驼背忽然高兴起来 , ”义哥是一手好拳棒 , 这两下 , 一定够他受了“;刽子手康大叔 , 用馒头蘸了人血 , 卖给老栓的儿子治痨病 。总而言之 , 在所有人眼里 , 夏瑜这个砸墙开窗的人”发了疯了 。 “我想 , 鲁迅在写《药》时 , 心情一定极度灰暗而绝望 , 国民劣根性悲凉噬骨 , 以至于老夫子后来在杂文里 , 把历史分为两种:一是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二是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 。如此这般的前提下 , 聪明人的确比傻子更合时宜 , 更像正能量 。 聪明人只要安慰或是同情一下奴隶 , 就能博得有先见之明的称颂 。 并且 , 主人也会对有利于稳定的聪明人投桃报李 , 比如因他的帮闲而赏一根骨头吃 。至于傻子 , 轻则赶将出去 , 重则夏瑜第二 。3、1898年 , 大清百日维新并失败 。中秋节前两天 , 六名犯人被押到菜市口 , 在众多翘首观望的看客注视下 , 六颗拖着长辫子的头被一一砍将下来 。这六个被砍了脑袋的人 , 就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戊戌六君子:康广仁、杨深秀、杨锐、林旭、谭嗣同、刘光第 。在今天 , 六君子是以仁人志士的身份进入后人视野的;但在当时 , 不仅于朝廷 , 便是于民间 , 六人却是不折不扣的乱党和叛逆 。 尤其在愚民眼中 , 更是罪不容诛 。一个令人喟叹的情节是 , 当六君子押往菜市口刑场时 , 周围踮起脚尖的看客中 , 竟有人向他们扔菜梆子和土块 。那时若有网络 , 处决六君子的新闻下面 , 一定是数十万点赞 。每一个时代 , 能看清路的人总是极少数 , 而芸芸众生往往属于盲视的大多数 , 是愚民 , 或者说乌合之众 。宁愿用自已的血唤醒民众的谭嗣同(他本有机会像康梁那样逃走 , 却不愿走) , 他也不无悲哀地意识到:在愚民眼中 , 变法维新不会有什么好评 。 因而 , 他才在绝命诗中写道:手掷欧刀仰天笑 , 留将公罪后人论 。因为自知不能为时所容 , 不能为时人所理解 , 他只有把眼光放得更为长远 , 希望历史——也就是后人——能够还他公道 。4、鲁迅写过一首绝句:灵台无计逃神矢 , 风雨如磐暗故园 。寄意寒星荃不察 , 我以我血荐轩辕 。那时候 , 年轻的鲁迅东渡扶桑 , 希望学有所成 , 回国后匡时济世——换言之 , 那时候 , 他坚定地要做一名傻子 , 也坚信麻木而沉沦的同胞是可以唤醒的 , 是值得唤醒的 。然而 , 随着年岁渐长 , 阅世渐多 , 鲁迅显然不再有年轻时的信心 。 只不过 , 他还是坚持做一个傻子——事实上 , 这已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 是为了扪心自问 , 对得起自已的良知 。中国作家中 , 我之所以最崇敬鲁迅 , 作品固然是一方面 , 人品则是另一方面 。鲁迅难题:愚民到底值不值得拯救
5、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台湾 , 有一个文学青年去见一位著名诗人 , 向他请教什么是诗 。著名诗人说 , 如果你面对天苍苍野茫茫的草原 , 喊一声:把门打开 。 这就是诗 。 如果你面对真实的房门 , 喊一声:把门打开 。 这就不是诗 。文学青年不服气 , 他说 , 如果屋内死气沉沉 , 黑暗一片 , 而门外是春风和阳光 , 我高喊一声:把门打开 。 这难道不也是诗吗?年轻时读书至此 , 总要想起鲁老夫子笔下那个亲自动手为奴才砸墙开窗的傻子 。也许 , 他还高喊了一声:把门打开 。只是 , 主人听不见 , 聪明人假装听不见 , 奴才听见了 , 却大惊失色 , 终至本能地跳出来保护那堵墙 。傻子和奴才之间 , 便有了一道可怕的厚障壁 。6、四十岁以后读鲁迅 , 越发觉得他的深刻与犀利 , 而深刻与犀利的B面 , 却是一种难以解脱的孤独和绝望 。大约时使之然 , 势使之然 , 心使之然 。然而 , 总要有人像先生这样甘愿做傻子 , 这世界也才有了人性的温暖和光亮 。7、在写下”我以我血荐轩辕“三十多年后 , 鲁迅又写了一首小诗 。两首诗之间 , 几乎就是夫子的一生——一生的拯救与逍遥 , 一生执念与释怀 , 一生希冀与绝望:寂寞新文苑 , 平安旧战场 。两间余一卒 , 荷戟独彷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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