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drey』陈冲发文为小女儿庆18岁生日 曾同演电影《误杀》( 二 )


手术室里的气氛非常紧张 。 已经降到盆腔的婴儿 , 又被医生从切口拽回到腹腔 , 然后取了出来 。 突然 , 我感到周围鸦雀无声 , 也许只是一秒 , 也许几秒 , 但对我来说时间凝固了 。 我的目光寻找丈夫 , 问他 , 为什么听不到哭声?他拉着我的手 , 神情异常严肃 。 我的心好像一落千丈 , 掉进了深渊 , 难道发生了最不可思议的悲剧?突然 , 一阵响亮的哇哇声 , 撞击到我的耳鼓 。 上天终于将这个空前绝后的原子组合 , 奇迹般地放到了我的怀抱 。
后来丈夫告诉我 , 从腹腔里拉出来的时候 , Audrey因为缺氧 , 是蓝色的 。 再晚几秒的话 , 也许她就不能存活 , 或者遗留下终生残缺 。 缺氧的原因是胎盘和子宫过早剥离 , 切断了母体供给的氧气和养料 , 难怪我提前分娩了 。
记得Audrey五岁生日的时候 , 我在外地工作 。 丈夫没有时间和精力来安排派对 , 就在电话里说 , 我们等你回来再给她庆祝吧 。 我说 , 生日那天不办派对的话 , Audrey会很失望的 。 最后 , 我们决定请一家公司来为她办 。 事后丈夫告诉我 , 家里来了演小丑的、变戏法的、画脸谱的、做气球人的 , 非常热闹 。 接近尾声的时候 , 所有的孩子都疲劳了 , 不知在哪个环节、什么缘由 , Audrey跟她爸发了一通脾气 , 大家不欢而散 。 奶奶严厉地教育了Audrey , 说她不懂得感恩 。 Audrey只是哭 , 一直哭到睡着 。 现在回想起来 , 我坚持为她办生日派对 , 其实是因为自己不在孩子身边 , 觉得愧疚 。 这个派对不是为她开的 , 而是为我开的 。
她生日过后不久 , 我的工作就结束了 。 丈夫带着两个孩子去机场接我 。 那天风很大 , 天像一块沉重的铅那样压在头顶 , 眼看就要下雨 。 虽然快六月了 , 但是旧金山的夏天 , 有时跟冬天一样冷 。 我看见两个孩子朝我跑来 , 她们穿着薄薄的T恤衫 , 头发被风吹得一片凌乱 。 我突然心酸 , 只有母亲在身边的女孩 , 才是辫子梳得又紧又光滑的 。 我责怪丈夫没有给她们穿外套 , 但心里也知道 , 是我不好 , 他已经很不容易了 。
这些年来 , 我对Audrey不知有多少无法弥补的遗憾 。 而今天 , 无论我怎样深呼吸 , 都不可能再为她提供氧气了 。 跟世上所有人一样 , 她必须为自己架起那座渡过生命之河的桥梁 , 必须孤独地走出一条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路 。 这条路通往哪里?没有人知道 , 唯有往前走才能发现 。 我只希望她在疲劳和彷徨的时候 , 记得母亲永远是她可以栖息的河岸 。
我的孩子 , 你真正爱的是什么?能让你从灵魂深处感到欣喜若狂的是什么?我祝愿你能找到它 , 并为它而生存 。 在寻找它的过程中 , 不要害怕失败 。 这也许就是青春的特权吧 , 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去经历失败--跟埃隆·马斯克那个燃烧中坠落的火箭一样惊人的、璀璨的失败 。
去年的这个季节 , Audrey和我正在泰国曼谷拍电影《误杀》 。 那两个月的共处和分享 , 是我十分珍惜的时光 。 拍完了我的戏以后 , 我赶回上海去探望父母 , Audrey还得一个人留下拍几天戏 。 制片问她 , 妈妈走了 , 你想她吗?Audrey回答说 , 她走了我很开心啊 , 不再被她管头管脚了 , 特别自由 。 制片告诉我她们的对话 , 是为了让我放心 , 女儿自己在曼谷没有问题 。 我知道Audrey能这么说是好事 , 但还是感到失落 。
记得我自己18岁那年 , 我的母亲过五关斩六将 , 成为了第一批被公派到美国的访问学者 。 母亲出发前的那段时间 , 我在外地拍戏 。 等我回到上海家里 , 她已经走了 。 只留下一封信说 , 她将路经巴黎 , 转机去纽约 , 到了以后会寄给我她的地址 。 看着母亲的手迹 , 我感到无比惆怅和焦虑 。 当时中美还没有正式建立外交关系 , 我对美国一无所知 , 觉得它遥远得简直就跟月球差不多 。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再回来 , 还会不会回来 , 或者她在那里过得怎样 。 而我对她的依恋 , 还有她的离开所带给我的痛苦 , 我从来也没有告诉过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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