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华成名五年:得而复失市作协副主席( 二 )

余秀华的日常特写 。 摄影林东林挑战大众也好、情欲也好 , 内心深处 , 余秀华反感外界将她个人同“女权”对号入座 。 但每当她和围绕着她的争议呈现在大众面前时 , 她身上的一切最终化作凝视的对象 。 在北京 , 一个采访人员关于女权的问题惹恼了她 。 她把采访人员轰走 。 “她需要媒体 , 媒体需要她 , 相互耗着 。 ” 一位不愿具名的诗人这么评价 。 “这样会不会认识很多人 , 然后又忘了?”我说 。 “挺好 , 没有负担 。 ” 她带着一种本质上的洒脱和看破 。 体制和归宿湖北诗人圈的一种普遍看法是 , 余秀华的才华正在被她的网红生涯消耗 。 她应该安于宁静 , 老老实实地写诗 , 做个诗人 。 “我是真心希望她好 , 不要做网红 。 ”荆门晚报副刊编辑老黄说 , “我说的她不认可” 。 听见要聊余秀华 , 老黄起初犹犹豫豫 , 话匣一开 , 又滔滔不绝 。 “在这世界上如果要给余秀华写一本传记 , 没有人比我更有资格 。 ”在老黄的讲述里 , 是他一手发现了余秀华 。 他是第一个把余秀华推荐给《汉诗》——一份由武汉市文联文学院主办的诗歌刊物的人 。 早年 , 他和余秀华QQ聊天记录有五万多字 , 都是他“教育”余秀华 。 余秀华买房没有房产证 , 是他把余秀华引到老总办公室解决问题 。 在老黄的体系里 , 做网红和做诗人是相互排斥的 。 余秀华不能认同 , “他懂什么 , 网红不是做的 。 是别人想关注你 , 你才会变成网红 。 他老黄想做网红能做得了吗?”“解决问题” , 是老黄频频提到的另一个词 。 他说的“解决问题” , 是让余秀华在钟祥市里的文学杂志挂个职 , 从而进到体制内 。 在他那里 , 这是从农村写出来的人所能拥有的最好归宿 。 进了体制 , 有了医保 , 有了退休工资 , 才有了保障 。 不然靠“走穴” , 始终后半生有忧 。 钟祥市过去有个写小说的农民叫王思春 , 就是靠这条路子解决了问题 。 但余秀华的问题一直没解决 。 她名气都这么大了 , 这不是很奇怪吗?老黄说 , 这都是因为余秀华不通人情 , 不懂体制 , 是个村妇 。 “比方她参加东方卫视节目 , 钟祥作协主席是为了抬举她上台 , 她就让人家滚 。 如果是聪明的 , 会人情世故的 , 就要说‘我的成绩归功于市委市政府 , 归功于市委宣传部对我的指导 , 归于作协各位老师给我的帮助 。 ’虽然这是假话 , 非常圆滑 , 但她很直接 , 我不喜欢你就不喜欢你 。 ”在老黄看来 , 帮余秀华的人都被她骂过 。 “有人有帮她的心思 , 但她天天去骚扰人家 , 天天喜欢人家 , 那就变了 。 ”对这看法 , 余秀华反应激烈 , “呸、臭不要脸 。 那么假的话只能他说出来 。 要帮忙早就帮我搞好了 , 到现在还不起作用 , 我还去讨好他们?不想帮理由一大堆 , 我不信他们的借口 , 假得要死 。 ”余秀华感慨 , 所有的东西都是误打误撞搞来的 , 是运气 。 有的时候撞得头破血流 , 因为不懂 。 “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说假话 , 不是不想说 , 是一说自己就不舒服 , 感觉亏待了自己 。 难道上天就看中了这一点?未免过于厚道了吧 。 ”她在书里这么写 。 真实的另一面是“口无遮拦” , 农妇的另一面是缺乏“眼界”和“社会经验” , 残疾的另一面是“偏激“和“心理缺陷” 。 种种将她推至盛名的因素 , 经过网络世界放大 , 发酵出相反的意涵 , 成为她进入体制路上的绊脚石 。 没有评上湖北省作协签约作家、钟祥市作协副主席被撤 , 这两件事让余秀华耿耿于怀 。 时间回到一年前 , 余秀华在自己的个人微信公众号发布了一篇解读唐诗《登鹳雀楼》的文章 。 一贯的恶搞风格 , “白日依山尽 , 黄河入海流”被她解读出黄色的意味 。 作协进行换届选举 , 余秀华的副主席被拿了下来 。 没有明说是什么原因 , 余秀华心里认定是这件事的影响 。 换届选举还没开始 , 余秀华先走了 。 她说先走是因为觉得太无聊 , 心里不想当这个主席 。 批评蜂拥而至 , 钟祥市作协主席周桦给她转来一篇文章 , “余秀华 , 诗歌应该知道廉耻 。 ”她立刻怼了回去 , “你把我副主席都拿了 ,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 ”“我就想把他们这群人嘴脸写出来 。 我不是在乎这个主席 。 有钱的我都想加入 , 没有钱的我都不想加入 。 ”她常常流露出对体制的不屑一顾 , 不愿意敷衍这样的场合 , 但又控诉钟祥作协在这件事情上不地道 。 落选签约作家以后 , 余秀华讨过说法 。 “为什么不能评?你把文件拿来看看 , 哪些人下达的文件 。 ”“她不理解体制 , 她觉得就像她们生产队 , 都是队长说的算 。 ”老黄说 ,“因为曲解了唐诗 , 很多人不满 , 全国扫黄打非办跟省委宣传部打招呼 , 宣传部跟作协打招呼 , 这是就体制 , 不管有没有文件 , 人家都不敢担责 。 ”这在余秀华眼里自然也是一派胡言 。 没有人能说清 , 这件事到底在这些具体的事情中 , 发挥了多少作用 。 只是在醉酒后 , 这些心事会反复浮上余秀华的心头 。 她一会儿说不在乎 , 反正得罪的人已经太多 , 一会儿又懊悔自己把人都得罪光了 。 和朋友林东林在家喝酒的夜晚 , 她反复问林东林 , 某个作家对她是什么看法?“很多时候 , 人的态度会受到他所处的地位与身份的影响 。 ”林东林劝解她 , 但余秀华听不进去 , 她在意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理解 。 他们给那个作家拨了电话 , 想要澄清误会 。 电话接通后 , 余秀华絮絮叨叨地解释两年前的一场误会 , 又说“我希望你是用你的心 , 不是从别人的嘴里去理解我秀华这个人 。 ”听筒那边的人安慰她 , “我们一如既往” 。 “怎么能一如既往?”余秀华追问 , 那边不再作声 。 最有名的诗人湖北诗歌圈的饭局中 , 一个名叫槐树、爱好哲学的诗人聊起 , 在妻子平时喜欢用的拼多多上面 , 他买到绝版的《千高原》 。 “千高原是谁 。 ” 余秀华在一旁问 , 槐树没有听见 。 她又说 , “槐树我好久不见你 , 你想我了吗 。 ”在她的右手坐在诗人小引 , 她转向小引 , “小引我现在不喜欢你 , 改喜欢槐树了 。 ” 对方面露尴尬 , 端起酒杯 , “喝酒喝酒” 。 槐树是某个学校教物流的大学老师 , 业余写诗 , 比起在场其他人 , 他显得腼腆温柔 , 更加照顾余秀华的情绪 , 察觉到余秀华和他搭话 , 他好意地说 , “秀华 , 你变漂亮了 。 ”桌上的其他人开始起哄 , 让余秀华带槐树回莫愁村 , 那里有钟祥市给她盖的一座工作室 。 和在北京时一样 , 调戏和打情骂俏依然是余秀华快速融入的最便捷的方式 , 无论是走心还是不走心 。 这场饭局的组织者是余秀华的男闺蜜 , 同是诗人的林东林 。 他也是《汉诗》的编辑 , 邀请过余秀华参加《汉诗》和武汉蔡甸文体局合办的中秋诗会 。 这本刊物在湖北当地聚拢了一批诗人 。 “五本书 , 每本都过了十万” 。 这不仅在湖北诗人圈 , 在全国都算得上一个奇迹 。 谈起销量 , 余秀华是得意的 , 她躺在林东林家的懒人沙发上 , 翘着二郎腿 。 尽管余秀华的名气、销量很大 , 但在湖北诗歌圈 , 她像一个边缘人 。 林东林把余秀华看作湖北那个圈子的异类 , 她是完全市场型的作家 , 不依靠传统的诗歌刊物 。 这样的诗人 , 在湖北数不出三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