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华成名五年:得而复失市作协副主席( 三 )

余秀华躺在朋友家的沙发上 。 摄影林东林“余秀华的耀眼让湖北其他人有了压力和忌惮 。 她和某些诗人之间 , 也有张力和竞争关系 。 ”林东林说 。 这两年 , 余秀华不再有诗歌在《汉诗》发表 。 她也不太在乎 。 “发表是这样子的 , 一开始你没发表过就特别想 , 到你真的发过以后 , 就无所谓了 。 ” 况且她可以跳过刊物直接出书 。 在北京 , 编辑杨晓燕给她带去两份合同 , 一份是APP“为你读诗”的授权 , 另一份是新书出版合同 。 第二份合同压在第一份下面 , 余秀华顺手就签了两份 , 之后才反应过来 , “又被杨晓燕骗着签了本书 。 ”她说得满不在乎 , 话语间却透露出被市场追捧的事实 。 杨晓燕主做畅销类图书 , 手里握着一把名人作者 , 鲁豫、周国平、李玉刚 。 爆红以后 , 她从《诗刊》编辑刘年那里千方百计拿到了余秀华的联系方式 , 赶在另一家出版社之前 , 率先把余秀华第一本诗集做了出来 。 “她到现在还没有给刘年出书 。 ” 相比大部分诗人如今在市场上的待遇 , 余秀华是少有的宠儿 。 但在诗人圈当中 , 她没有坐标系 。 有一段时间 , 她和诗人廖伟棠走的很近 , 无论谁批评她的诗不好 , 后者都会站出来为她辩论 。 那是2015、2016年左右 , 她最红的时候 , 她和廖伟棠一起做了很多活动 。 后面不知道什么原因 , 两个人又走远了 。 在活动上 , 她还见过一些通常被认为是知识分子的诗人 。 “欧阳江河说我(从农村走)出来没有作用 , 因为没有把很多诗人带出来 。 他说这个话没有水准 , 不过他那个长诗写得还可以 , 他有很多好句子 。 西川好好玩 , 好真呐 。 臧棣的诗从今年开始看进去了 , 现在觉得写的好 , 以前看不懂 。 ”说起这些遥远的诗人 , 余秀华用的一种萍水相逢的轻快态度 , 她完全是从阅读 , 还有相处的印象去谈论 。 “他们说学院派 , 我不知道 。 ”她对诗人群体的脉络谱系显得不甚了解 , 对诗坛学院和民间过去的争论、分野甚或对立也不很在意 。 无数个采访人员问她 , 好诗的标准是什么 , 得到的答案都一样 , 诗歌是纯个人的感受和表达 。 第二天的诗歌活动 , 印证了她在诗人圈的游离 。 她不在乎人情世故 , 入住酒店的当天 , 我们在宾馆门口碰到某位知名诗人 , 就在我们寒暄之际 , 余秀华像没见到对方一样 , 没有打招呼 , 径直走回宾馆 。 “顾不上” , 余秀华后来解释 , 她那会儿正为网上出现一个冒充她前夫诋毁她的人烦恼 。 到了晚间聚餐 , 她又避开了主桌 , 不愿和领导坐一起 。她和一些本土诗人坐一起 , 有的来自武汉 , 有的来自湖北其他地方 , 他们把她让到主位 。 她是桌上唯一的女诗人 。 起先 , 饭桌上聊到一位异见人士 , 余秀华没听过 。 后来 , 话题转向了钓鱼 , 过去的北漂岁月 , 她也插不上话 。 酒过几轮 , 诗人们很快松散劲儿上来了 , 除了向余秀华举杯 , 他们几乎忘记了余秀华 。 倒是文体局的领导更重视余秀华 , 他们都要特意单独敬这位最有名的诗人一杯 。 饭后 , 一位领导向余秀华要签名诗集 , 余秀华告诉她自己家里也没剩几本了 。 她则又让林东林无论如何也搞几本 。 克制“滥情”没有人知道 , 余秀华这次又在网上掀起热议 , 不过是感情失意的一次宣泄 。 那些借着李健之名说出的情话 , 也是说给躲在李健名字后面的某个人 。 这引起了新京报注意 , 采访人员给她去电话 。 接起电话 , 余秀华开口就是“我要自杀” 。 有采访人员去她的工作室探访她 , 连吃三天闭门羹 。 余秀华闷在房间里喝大酒 , 饿了 , 冰箱里拿两个包子 , 阳光下化完冻 , 草草滑进肚子果腹 。 她在钟祥的工作室 , 在一条文化仿古街上 , 去年钟祥市政府给她修建的 。 余秀华没有拾掇 , 屋里甚至连洗发水都没有 , 实在受不了时 , 她用洗衣液洗头 。 她在那里待了一个月 。 某天 , 一个朋友收到余秀华的微信 , “你来陪我两个月 , 我给你两万” 。 男人没去 , 钱退回余秀华账上 。 在余秀华四十四岁这年 , 爱情悲剧再次上演 , 她归结为自己的残疾和不好看 。 酗酒 , 令她的小腹新添了一圈惆怅的肥肉 。 父亲不得不把她的酒都锁到一间屋子里 。 连续酗酒一个月 , 她才稍微地走出来一点 。 爱情中的余秀华是卑微的 。 她仰慕的这个人“高大儒雅 , 有文化 , 还很帮助她 。 ”种种现实原因却让两人彻底的不可能 。 这场惊心动魄的单恋以对方严肃地告诉她 , 两人只能是朋友关系告终 。 “我不止一次想到投胎转世 , 我想投胎转世做一个美丽动人女子 。 ”余秀华为他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 
余秀华在武汉到荆门的火车上 。 摄影林东林她曾试图把自己的感情转移到别人身上 , 时间长了 , 觉得自己是个滥情的人 。 甚至对这爱本身 , 也产生了些许怀疑 , 一旦感觉自己得到却又索然无味了 。 从前家里有五口人时 , 余秀华的生活很忙碌 。 大早上就要起来做活 , 接着吃中饭 , 再干活儿 , 之后又要做晚饭 ,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 奶奶、妈妈、前夫相继走了 。 家里一下少了三个人 , 没有人吵架了 。 横店村迎来新农村建设 , 三分之一的耕地收为厂房 , 附近的农民变成了农产品加工厂的工人 。 余秀华家的地也被收走 , 不再有农活 。 平时爸爸做饭 , 她只要负责洗碗 。 村里修起了平整的水泥路和三百栋二层小楼 , 原先的麦子和稻子生长的地方 , 变成了一个纪念余秀华旧居的文化广场 。 傍晚 , 会有村民在这里跳广场舞 。 余秀华也不用再像以前一样到小河边洗衣服了 , 搬了新家以后 , 她买了两个洗衣机 , 楼上一个 , 楼下一个 。 她和父亲各占这栋两层小楼的一层 。 孩子已经长大 , 在钟祥市工作 , 他的房间长期空着 , 只有周末不加班的时候才会回来 。 甚至 , 就连她的父亲也又谈起了恋爱 。 只有她多了很多平白独处的光阴 。 很多时间花在了刷淘宝、养花上面 。 对这几年的写作她不是很满意 , “写得不好 , 不对劲 , 所以修改得多了 。 ” 她甚至不想再出新书 , 但出版社追在她后面 , 继续策划以“爱情”为主题的诗集 。 有人批评她 , 早年的诗还有些痛感 , 现在已经没有了 。 “写作失去了生活内容 。 ”朋友林东林剖析她的困境 , 督促她尽快重建自己的生活 。 她还是听之任之的态度 , 没有非要写诗 。 她觉得修行就是聚精会神地做一件事 , 写诗只是法门一种 , 万法归一 。 “写多了就滥情 。 现在会有这样的心理 , 故意克制自己不写 。 ”我们离开的那天 , 村里循环往复地播放着最新的宅基地政策 , 她忙着把旅途里脏的衣服换洗下来 , 侍弄着阳台上的那些花 。 跟我们在一块儿时也是如此 , 余秀华很少表露自己的感情 , 只有某些瞬间 , 你能感受到她的思绪飘到了别处 。 从北京回武汉的火车上 , 火车驶进隧道再钻出来 , 又钻进了蓝天白云之间 , 她望着窗外突然说 , 年轻真好啊 。 她认真地说起了投胎转世 , 还有人死后的中阴阶段 。 在那个阶段 , 人的念头可以决定自己下一生的命运 。 还有一次是在她的旧居 。 那里已经挂上牌匾 , 当作一个文化景观 。 那天 , 她穿着红色的塑料凉鞋 , 坐在门口发了会呆 , 天空飞过一只麻雀 , 她突然唱起了歌 , “又见炊烟升起 , 暮色照大地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