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那”小宇宙爆炸事件
大约20年前吧 ， 那时我经常在日本全国各地出差 。 某日 ， 开车途经一个很偏僻的农村 ， 正值傍晚 ， 饥肠辘辘 ， 农村商店较少 ， 我便寻找车流量较多的国道 ， 因为国道通常是农村地方物流的大动脉 ， 所以国道沿线常常会相对比较有商店 ， 因为物流运输业的大卡车司机需要吃饭休息 。黄昏时分 ， 很远我就看到了路边一家灯火辉煌的商店 ， 高高矗立的店家广告百米外就能看见 ， 这是一家拉面连锁店 ， 入内人还蛮多的 ， 落座后看桌上的菜单 ， 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的冠以“支那”名称的各种各样的拉面 ， 这让我这个支那人越看越不舒服 ， 肚子很饿 ， 先吃面再说 。上来的是热乎乎的味噌拉面 ， 10分钟不到就连汤带水的吃个碗底朝天了 ， 抬头看店堂内 ， 墙上也是一溜的菜单竹牌字 ， 每块都写着“支那XX拉面” ， 我这小心脏终于受不了了 ， 举手招呼把小日本的店员叫来问道：“这不是普通的拉面吗？为什么叫支那拉面？”小日本哪知道我脑海中翻江倒海了大半天来自历史纠葛的提问本意 ， 弯腰鞠躬不断打招呼说自己是学生临时工 ， 不太知道这些菜单名称的由来 ， 让我稍等 ， 随后叫来了店长 ， 当着我的面告诉店长说 ， 这位客人想知道菜单名称的由来 。店长也是个年纪不大的人 ， 料他也不是那种爱读书知晓70年前历史的人 。 不过他的回答是：“我们是连锁店 ， 所有菜单从名称到配制方法都是公司总部决定的 ， 然后统一到所有加盟店经营运作” 。然后他告诉我 ， 据他从爷爷辈的人那里听说 ， 支那面的由来是战前有不少日本人开垦团拖儿带女的居住在满洲国 ， 他们在那里学会了做拉面 。 战后返回祖国日本后 ， 不少人经常怀念以前满洲时代的拉面等当时的饮食文化 ， 而且开拉面店成本花费少 ， 于是在日本就逐渐普及了拉面 ， 叫支那拉面是能够唤起同年代人的历史记忆 ， 扩大客源 。我说 ， 你说的这些我知道了 ， 但是我要告诉你 ， 我是在日中国人 ， 我们看到你们称呼“支那”会想起那场战争带给我国人民的创伤 ， 因为我们是受害者 ， 你们是加害者 ，，， 我还没说完 ， 店长马上连连摆手 ， 又是鞠躬又是道歉：“不是不是 ， 不是这个意思 ， 这个支那面完全没有对你客人侮辱的意思 ， 让您客人有不愉快的联想 ， 实在是对不起了” ， 边上的小店员也一起小鸡啄米似的跟着连连鞠躬道歉 。我心中的小宇宙虽然已经一道红光掠过即将爆炸 ， 但对方态度诚恳 ， 一口否定这个“支那”是没有政治含义的 ， 仅仅是日本的老一辈怀念某个特定时期经历过的饮食文化而已 。对方发现我还怒气冲冲一幅难以释怀的样子 ， 店长继续说：“我们理解客人您的不快感 ， 但是我们加盟店是不能单独擅自更改菜名的 ， 这样吧 ， 我给您纸和笔 ， 您把意见和建议写下来 ， 邮寄给我们公司总部 ， 让总部了解客人您的想法 ， 我想应该能够妥善解决的” 。他这么说 ， 我真的没办法再继续爆炸了 。 不多时 ， 小店员在店长的指示下拿来了一支笔还有一个免贴邮票的印刷有他们总部地址名称的专用信封交给我 ， 店长说：“我们希望每位客人来吃饭都能满意和愉快 ， 如果因为菜单名称的事让您这次饮食不愉快了 ， 可以免除这次的费用 ， 再次对您说抱歉了 。 ”哎呀 ， 人家说到了这个份上 ， 起码我对店长和小店员是无话可说了 。 再说 ， 我也不是为了什么免费不免费 ， 所以我还是付了钱 ， 拿了纸和笔对他们说 ， 我会联系你们总部的 ， 在日外国人很多 ， 我们中国人也很多 ， 希望你们总部经营上能多多考虑到外国人以及异文化的存在 ， 这也是日本作为一个先进国不断走向国际化很重要的部分喔 。回家之后 ， 我还真的意犹未尽 ， 把整个事情都写了下来 ， 但是我最终没有把这封日语投诉信邮寄出去 ， 因为在邮寄之前 ， 我自己先冷静下来调查了很多有关那段中日战争的历史以及“支那”称呼的出处和变迁 ， 那之后又恰逢日本上映了降旗康男导演 ， 常盘贵子主演的电影《赤い月》（中文叫《红色的月亮》） 。《红色的月亮》讲述了1945年一个日本女人在中国东北哈尔滨三段感情经历 。 剧中常盘贵子的丈夫就是《鬼子来了》的日本演员香川照之扮演 ， 他带着老婆孩子作为日本民间人移民一起来到哈尔滨 ， 成功地开了一家自酿酒馆 ， 这里很快成了各种日本人留连的场所 。常盘贵子的初恋情人成了日谍报人员 ， 在酒馆进进出出 。 然而丈夫被苏联人抓走 ， 情人沉溺于鸦片 ， 常盘贵子孤身一人带着三个孩子在中国顽强地生活 。 战争只是这个故事的背景 ， 它体现了战争中人性的积极、坚韧 ， 同时是对战争本身、那段历史 ， 都进行了人性深层的拷问 。据介绍 ， 常盘贵子被这部影片的剧本打动 ， 背后有段隐情 ， 她表示剧中的女主人公的经历 ， 和自己妈妈当年的经历十分相似 ， 所以表演起来特别能够理解那种复杂的感情 。 影片片名之所以是“红月亮” ， 背后也是蕴含深意的：太阳是热情燃烧的 ， 而夜晚的月亮显得冷清 。 红月亮则是在黑暗中不仅能看到光明 ， 还能看到温暖 ， 是一种希望 。这么多年过去了 ， 会想起当年自己的幼稚可笑 ， 有时候我也蛮理解当下的“支那”小红粉们的 ， 他们中有很多人 ， 其实跟当年的我也没什么不一样 ， 我们被某种夸大的仇恨教育长期洗脑 ， 人人变得一触即发感受“伤害了中国人民的感情” ， 这让我一直在怀疑我们的民族感情究竟是什么 ， 为什么对更为残酷每天身边都在发生的侮辱的强拆 ， 侵权 ， 甚至威胁到人身安全的事情都可以接受 ， 对70多年前的日本民间百姓怀念特定时期的一碗拉面的名称都能小宇宙爆炸了呢？反省 ， 是人类进化的一种学习上不可缺少的东西 ， 这一点 ， 在又经历了很多年的在日生活学习 ， 深入了解战后日本社会之后 ， 我不得不说 ， 日本人比我们做得更好 。 以史为鉴 ， 不是总拿来诅咒敲打别人的狼牙棒 ， 首先应该审视自己是否做到了 ，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 我很庆幸当年的小宇宙爆炸事件最终没有爆炸 ， 这反而让我觉得 ， 我骄傲 ， 我是一个会学习能反省懂得进步的“支那”人 。 东京博士2020年11月4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