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生命的延续中,最主要的情感不是希腊所强调的“情爱”,或是夫妻之间的情感,而是父母与子女之间的“亲亲”。因此中国文化中,就讲求亲亲,然后孝悌、仁爱,从这种最质朴、最基础、最自然的情感中发展出一个基本德性,称之为“孝”。这在西方文化背景下很难理解,因为在他们看来,父母子女之间是一种自然情感,谈不上德性。我们看这个“孝”字,上面是一个“老”,下面是一个“子”,这是一种很朴素的表达方式。中国文化通过“孝”这样一种德性,将两个世代连接起来。
同时,这一德性也是有自然基础的,那就是由“亲亲”的情感来支撑。当然,这还不够。所以,孔子讲仁爱、讲仁者爱人,孟子讲仁民、讲爱物,将这一情感不断推广出来,最后达到泛爱众生、泛爱天下的概念。这样一个概念的起点,就不是从单纯的个体、从自我出发,而是以人与人相互之间的亲情作为基点。这就是中国文明在两千多年的历史中,逐渐发展出来的理解世界、理解生命的一种基本态势,并且形成了自身的格局。当然,其中也自然会有一些局限性,但中国人理解生命的方式是有其普遍性的。
2019年下半年,我在柏林自由大学哲学系讲中国哲学。当我讲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时候,外国学生普遍很受震动。他们觉得这么一个清晰的,对于人类来说非常普遍的生存论事实,却是他们从来没有认真想过的。在西方现代社会中,人们但凡想到人,似乎都只是“个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个生存论基本事实完全成了盲点。
为何“孝”在中国文化里如此重要?套用马丁·路德所说的“因信称义”,中国文化的概念就是“因孝称义”。对由“亲亲”而来的“孝”的重视,是盘活中国文化的一个枢纽点、核心点,它显示了我们对于希望、不朽和世代相关的一些联系。
“亲亲”与“个体”并不相互排斥冲突
尽管如此强调“亲亲”,但我们必须承认在现代社会里,“个体”依然有它非常积极的一面。然而,单纯讲“个体”也是有一定问题的,“现代病”中的消极、虚无主义、相对主义等,都与过于强调个体有关。就像讲到“家”,其实也是两种情感,一种是亲切的、温暖的,一种是血缘的、狭隘的、威权的。因此,我写《论家》这本书有一个副标题,叫作“个体与亲亲”,这就不同于传统文化所强调的“亲亲与尊尊”。因为“亲亲尊尊”强调的是等级性,包括背后的礼制,这并不是一个建立在现代意义上人人平等的制度。
现代社会对权利、平等、自由、价值、尊严是有高度认同的,没有人会觉得自己生来比别人低一等,这一前提有其意义价值和现实性。但同时,我们发现“个体”是有很大缺失的,没有和谐家庭支撑的“个体”会发生各种偏差,因此就需要我们的一些传统文化资源来支撑、发扬,比如说“亲亲”。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亲亲”的局限性。在传统社会里,在以传统村社为中心的熟人社会里,“亲亲”起的作用很大,但是在具有高度流动性的现代社会里,只有在充分尊重个体价值的前提下,我们才能来谈“亲亲”如何发挥作用。
有人质疑,中国人讲推己及人,但好像我们只能“推”到自己人,别人就推不过去了。传统文化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那就是通过“教化”来克服这种狭隘性。举个例子来讲,比如“仁爱”的等差,儒家特别强调“爱有等差”,但又特别强调“推己及人”。这里的“推及”特别重要,它可以从“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亲亲”一直“推及”到“民胞物与”,也就是泛爱天下。但这个爱是有等差的,也就是爱的“推及”过程中,就有一个不断递减的过程。而古人解决这一问题,很重要的环节就在于“教化”,通过教育不断地扩大、扩充。
同样是对于“仁爱”的分析,大卫·休谟、亚当·斯密对“爱有等差”就给出了另外一个方案。他们认为“爱有等差”,因此就是不充分的,人们要有一种人为的德性——正义,也就是法律,来平等对待每一个人,以此来弥补“仁爱”这种自然德性的缺失。这是不同的历史、文化给出的不同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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