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文学家沈复在《浮生六记》中回忆了一件他与妻子芸娘的闲情往事:
有一年春天,苏州城南园,油菜花盛开,美不胜收 。沈复和他那帮文友们就计划着:如果能对花热饮,绝对是件赏心乐事 。但是,在郊外,茶酒都没法加热,这颇让人感到扫兴 。
慧黠的芸娘,自有妙计 。她花了一百钱去市场上雇了个卖馄饨的小贩,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赏花地 。苏城卖馄饨的小贩,通常都有副挑子,里面锅碗、炉灶齐全,既 可以做菜温酒,也可以用来煮茶:芸娘从家里带去一只砂罐,用铁叉串在罐的把柄上,然后把锅移开,悬挂在炉灶中,就能添柴烹茶了 。
那天午后,风和日丽,菜花金黄一片,蜂蝶乱舞 。美景、佳茗、醇酒、佳肴,“四美并 。大家如愿以偿地在柳荫下雅集,先烹茶赏花,再喝酒吃菜,好不逍遥快活 。
非常市井甚至大俗的馄饨挑子,竞也能成全大雅之事!
芸娘的妙心独运,不只是让沈复深感佩服,即便是200多年后的我们,不禁也要击节赞叹 。
芸娘真不愧是个聪明贤惠的好妻子 。在文人心目中,她的形象近乎完美 。鲁迅称她为“中国第一美人,林语堂说她是“中国文学上一个最可爱的女人 。事实上,她最可爱也是可贵之处正是在于她有一双发现美、发现价值的慧眼和一颗灵动细致的慧心 。
对于事茶之人来说,芸娘这副成就了美的馄饨挑子也极宫启发意义,引借白居易的一句话就是:“抱不器之器,成乎有用之用 。换言之,要转变观念,换个角度观察“器,不要仅仅拘泥于它单常规的用途,有些看似“无用的器,也能成就“大用 。
知名茶人李曙韵所倡导的“茶人的第三只眼也是同样的道理 。她说:“茶人的眼睛,应是独立于名物之外的 。然而确立第一代名物的茶人,应有其先天对器物的嗅觉,及后天在茶事上的淬炼 。
在当代的茶事活动中,茶壶、盖碗、茗杯、公道杯、茶托、 茶则、茶仓等器具早已是司空见惯,而且我们也习以为常地认为这些都是泡茶饮茶的专用之器茶器 。然而,在它们还未最终成型并“成熟地为茶所用时,也曾 经历了一段相当漫长的、与食器酒器混用的“洪荒时期 。更何况,“寒夜客来茶当酒,对于茶与酒,中国人从来就没有厚此薄彼过 。至少在唐以前,酒器茶器,常常是“傻傻分不清楚的 。
陆羽,可谓是“茶酒器通用时代的终结者 。在《茶经》这部伟大的论著中,他总结归纳了28种用于烹茶、饮茶的器具,其中有一些还是他首创的 。尽管陆子没有一件茶器实物传世,但是,根据器名及书中关于形制、材质和用途的描述,其实这些茶器并非完完全全地“专业 。
以“碾为例,该器用于碾磨茶饼,又称茶碾子 。从陆羽的描述来看,它的形制大致与药碾相同 。我们都知道,被奉为“茶史之始的“神农尝百草中毒,得茶而 解经典故事,说的正是茶最早被中国人当作药材来利用 。因此,不难理解,碾之所以会被陆羽选中,兴许就是受了药碾的启发 。毕竟,茶药同源 。
至于炭挝、火筴、鍑、巾等器,与其它器用之间的界限就更加模糊了,装盐用的鹾簋,几乎就是食具 。
又如碗,它的功能更是齐备,不论是固态的饭菜,还是液态的汤、酒、茶,都能盛放 。陆子将碗列入他的茶器清单,除了饮茶之外,还多了一层文人的审美趣味 。他 以茶汤颜色为衡量标准,比较了越州、邢州、寿州、洪州等窑口出产的碗之后,首推越瓷,认为它类玉似冰、能使“茶色绿 。这是一种十分浪漫的文人情怀 。
再如,日本的泡茶器“急须 。它最初的原型是福建人用来煎药或煮水、称为“急烧的横柄壶,后传入日本,又经本土化改造,融入了当地的民族文化特色,才演变成为日本煎茶道的利器 。
由此看来,陆子成圣是与他那双敏锐精到的“茶人之眼密不可分,他将食、酒器等日用之器引入茶道,赋予它们事茶的功用,从而分离而独立成器 。不器,终成大器 。
器与不器,用与无用,都是相对的 。
惠子曾种过一种大葫芦 。它的容量足有五石 。用它来装水,担心不够坚固;锯开作瓢,却没有那么大的水缸能放得下 。惠子觉得它又大又空,没什么用,打算把它砸 掉 。庄子听完,说:“这是你不懂得用它 。既然你有这么大的葫芦,为什么不把它做成腰舟,邀游江湖呢?只是一味地愁它太大而无用武之地,可见你茅塞未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