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 李娟:外婆的葬礼( 七 )

我见过很多老人 , 安静、慈祥又清洁 。 可后来全都痴呆了 , 毫无知觉地、肮脏地渡过离开人世前的最后一两年 。 南亍十号隔壁的罗婆婆 , 每天傍晚邀我去散步 , 告诉我:娟娟啊 , 路高头没得车就走路中间好 , 路中间没得土 , 路两边土大…………而那时的我 , 还不认为身上扑点土有什么不好的 。 那时惊奇和羞愧于她的清洁与一丝不苟 。 我们去乡坝里耍 , 采了荷叶回来 , 她便要去蒸荷叶饭 。

隔壁天井的蔡公公 , 写得一手好字 , 每天坐在天井的桌子前 , 对着井眼用刻字的椎笔在一张透明纸上刻字 , 那是学校里将用来印刷的题卷 。 天井里的井台边生满鲜艳的青苔 , 有时下雨 , 屋檐水一串一串流进阳沟 。 他坐在亍沿下一动不动 。 每到那时 , 大人们便警告我们说:蔡公公在出卷子 , 不许去打扰!~我们便非常地敬畏 。 很多次 , 都希望他刻的卷子正是我们班的期中考试题 , 给我们漏漏题 。 可惜我们分别在县立中学、师范附小、城关小学上学 。 而他只给吴仲良中学刻 。 等我考上吴仲良中学 , 他就死了 。

他们全都死了 , 死得一点儿也不平静 。 折磨自己也折磨着亲人 , 不堪讲述 。

外婆也糊涂得厉害 , 整天在走廊里一间办公室一间办公室地敲门 , 用拐棍敲 , 边敲边喊一些死去人的名字 。 叫他们出来 , 叫他们去放羊 , 去喂猪 , 叫他们一同回家吃饭 。 有时会指着窗户说:那个小妹仔在做什么?她在那里坐了好久了 , 梳两个毛揪揪 。 我们回头一看 , 窗户边并没有人 , 不由得毛骨耸然 。 半夜起来她又闹着要走 , 说我们偷了她的东西 , 又哭又闹 , 两天两夜都没有睡觉 。

大年三十闹得最厉害 , 当时决定第二天就送她回去 。 舅舅有一套房子空着 , 这两个月来她一直个人住 , 每天给她送三顿饭 , 跟坐牢似的 。 没有人同她说话 , 没有人管她洗脸洗澡 , 她96岁了………………但是我在上班 , 又不能带她 , 妈妈在乡下戈壁滩上 , 冬天条件艰苦 , 没有医院 , 只能把她送到城里舅舅家 , 舅舅有钱 , 生活会好一些 。 但是他们却把她一个人关一个房间里生活 , 便引起这个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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