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示|《已知世界》——美国黑人的现代生存启示( 六 )


爱丽丝是亨利家的“疯”女奴,整天胡言乱语,夜间到处游走,是所有人取笑的对象。在白人巡逻员眼里,她仅是亨利家一件会行走的财产,“一只尖叫的猫头鹰或一只跑跳的野兔”,是他们心情好时的戏谑对象,心情不好时的出气筒,是会带来厄运的不祥之人[1]13。她的疯言疯语让所有人(黑人和白人)误以为她智力低下,由此对她放下戒心,允许她自由行走,这为她日后的出逃提供了极大的方便。实际上,爱丽丝是亨利庄园里最具智慧的女奴,她知晓亨利庄园里发生的一切,洞悉摩西的秘密和艾利尔斯的出逃意图,但她从不告诉任何人。爱丽丝大智若愚地装疯卖傻,是极端条件下的一种生存策略。她唱答模式中的歌声,有着明显的AABB式布鲁斯调子,是典型的黑人文化遗产。她的胡乱吟唱和手舞足蹈在别人眼里是一种失智的表现,其实那正是黑人文化传统赋予她顽强生命力的仪式。爱丽丝对民间传统的口头形式的运用,成功地掩盖了她出逃的意图,并最终获得自由。
塞拉斯特是艾利尔斯的妻子,是黑人社区的老好人。她善良、乐于助人、是忠实的基督教徒。她把所有的黑人都当亲人,尽管摩西对她造成了伤害,却也不记恨,还为他着想。当丈夫要告发摩西时她劝阻道“这不对,这不是他们买你来应该做的事”[1]336,丈夫对摩西的仇恨让她不安,她希望“艾利尔斯能找到回到从前的路”[1]351。她哀叹道“老天从不给奴隶好日子过,总要我们付出巨大的代价作为回报”[1]337,她乞求“老天能给我们一些好日子…借给我们也行,他知道我们是会珍惜的民族,他怎么给我们的,我们会以同样的方式还回去”[1]352。在摩西落魄之日,塞拉斯特既往不咎,以德报怨一直照顾摩西的生活。即使是对黑人奴隶主,“她也从不称亨利为‘主人’或卡尔迪尼亚‘女主人’,她叫‘先生’和‘夫人’”[1]79,她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巧妙地拉开与他们的距离,但又不把他们置于与自己对立的位置。塞拉斯特的博大胸怀和逆来顺受,是黑人社区稳定和谐的关键,是底层黑人保持战斗力、生存的策略。据一本1993年由白人出版的书中记载,通过血亲和姻亲,在弗吉尼亚州联邦政府里做事的每97人中,有一个是塞拉斯特和艾利尔斯的后人[1]352。琼斯的补叙印证了塞拉斯特式的宽容是黑人顽强生命的土壤。
宗教信仰,是黑人传统的精神寄托方式,也可视为他们的一种生存策略。但在小说中,琼斯对黑人宗教大加讽刺和调侃。亨利庄园里的黑人牧师墨菲特是道德品行败坏者,他与妻妹公然通奸,导致姐妹为了争宠而反目为仇。他知道“上帝对此事不高兴”,但他觉得能在有生之年“跪在他的面前,乞求他的原谅”就行了[1]92。整个黑人社区的布道和主持宗教仪式服务,只是他赚取费用养家糊口的一种方式而已。奴隶主们付钱雇他就是需要他让奴隶顺从,“引领”他们进入天堂。他的布道只有一个永恒的主题:天堂就在身边,比所有人想的要近,但走错一步,就永远进不了天堂。“他每次布道的结束语都是要他们(黑奴)听主人的话,否则天堂之门永远不会向他们敞开。我希望终有一天,我能和你们所有人一起坐在天堂里吃桃子和奶酪,我不愿俯身看你们在地狱之火中焚烧”[1]87。但一个有罪之人怎能引导黑奴得到救赎、进入天堂?黑人顺从主人就能得到救赎的布道言论,只会让黑人距离真正的自由越来越远。琼斯无情地嘲笑了黑人宗教的愚昧,宗教信仰带给黑人的救赎是镜中花、水中月,黑人对自由的追求只有通过自己的努力奋斗方可获得。
小说结尾处,卡尔文给姐姐卡尔多尼亚的来信中提到了与“故人”(爱丽丝和摩西家人)的重逢。逃亡的奴隶和南方黑人移民在北方工业社会里形成了新的黑人大家庭,她(他)们对所有南方来的同胞,包括像卡尔文这样的黑人奴隶主,张开双臂欢迎,帮他尽快地融入北方的新生活。尽管卡尔文对自己曾经的身份还心存隔阂,但新生大家庭的温暖很快打消了他的顾虑。南方的过去已经成为历史,留下的只有对家园美好的回忆。爱丽丝创作的巨型画作,表达了她们对南方家园的缅怀。她笔下的曼切斯特县呈现出一片祥和之景,亨利庄园里更是她心中的伊甸园:所有死去的黑奴同胞都得以复活,站在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屋子前,热切地望着上帝,只有亨利站在他那被鲜花覆盖的坟墓旁。借爱丽丝的画,琼斯表达了他那乌托邦式的美好愿望:在他们(祖先)曾经备受折磨的南方重建一个没有种族歧视、消除一切阶级剥削、人人平等的黑人乐园,这种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和向往启示,是黑人精神力量的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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