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是什么?那是文化的根,一枝独根!他把根扎在自我的江山里,他号“散原”,出自《水经注》里提到的“散原山”,《太平寰宇记》称之为“南昌山”,也就是从南昌章江门西行三十公里处的西山,他取来自号。“散原”,朴散而为器,原为本体,而本体不就是文化的根吗?他要从根“原”上发枝散叶,开花结果。
“散原”二字,不仅带有故地故居的乡愁,还带有文明生长的根苗,此乃陈门心法,以心传心,传到了陈寅恪,就把家传心法公示了,一言以蔽之:“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卢沟桥事变,抗战爆发,陈三立“决不逃难”。听人说“中国必败”,他即怒斥:“呸!中国人岂狗彘耶?岂贴耳俯首,任人宰割?”京、津沦陷后,日军欲请陈三立出山,百般游说,并派日军每日看守陈家大门,陈三立怒,呼叫佣人执帚,将日人赶走,愤而绝食五日,逝于1937年。
陈寅恪本人,也曾于1941年冬因日军入侵,在香港濒临绝境,日本人送来米、面,他与夫人力拒,宁愿饿死。日本人又强以40万日元,逼迫他创办东方文化学院,被他回绝。陈寅恪夫妇以典当衣物,才免于一死,后来得到朱家骅派人营救,潜回内地,辗转至桂林,自述其艰辛曰:寅恪抵桂林时,“已两月未脱鞋睡觉”。吴宓闻他脱险,作《答寅恪》诗曰:“喜闻辛苦贼中回,天为神州惜此才”。
所以,陈寅恪“一生负气”,负了先祖英雄豪杰气,负了先君名士烈士气,而成就了一段自我的天人心史。非以诗性探微索隐,难以述之,非以诗情“辨章学术,考镜源流”,难明其心迹。
二
如果说禅宗以诗入禅来明心见性,那么史家明心见性又何妨以诗证史?更何况江西本就一片诗学风土、禅宗江湖,且以心学当家作主,能以心学入史学,晚明有个李卓吾,作《焚书》与《藏书》,推倒理学围墙,在新帝王学里踌躇,而当代能以“吾心”立史学的,岂非寅恪先生乎?若谓卓吾能以赤子之心赞美女性,那么寅恪先生则以孤儿心肠来“颂红妆”。
【 文化|留住文化中国的根:纪念陈寅恪先生诞辰130周年】陈寅恪在晚年的一首诗中这样说道:“留命任教加白眼,著书唯剩颂红妆。”其实,他“颂红妆”并非从晚年才开始,也没有局限于一时一地,亦未囿于某种处境和心境,而是他由来一贯的主张。他一直在这么做,并非如有人说的那样,“颂红妆”是他晚年前程无路的选择。
他虽然在“颂红妆”下,自注曰“近八年来草论再生缘及钱柳姻缘释证等文凡数十万言”,但也有人将他的“红妆”系列排出,依次为:《武曌与佛教》中的女皇帝武则天,《读崔莺莺传》中的崔莺莺,《长恨歌箋证》中的杨贵妃,《元微之悼亡诗箋征稿》中的韦丛,《白香山琵琶引箋证》中的琵琶女,《论再生缘》的陈端生,《柳如是别传》中的柳如是。其中,女帝皇妃,闺阁丽人,江湖怨妇,皆为唐女。而宦游才女陈端生,则与曹雪芹约略同时,惜两天才未相遇,曹若知有陈端生,宝、黛是否能重启再生缘?更有风尘国色柳如是,厄于明清易代之际,与顾炎武同时,且于红豆山庄往来,故能与顾炎武共鸣。
还有人将他的这一系列列入妇女史范畴,这样的“史眼”,会把历史学上一个伟大的抱负拘囿于又小又窄的专门学科分支里,将历史学的一次“范式革命”导入“妇女解放”的俗谛,而忽略了他对中国史官文化传统的“哥白尼倒转”式的功业。他已经从以宫廷史为主流的王朝史观里走出来了,通过“红妆史学”,走向文化中国。
中国文化史上,有两部伟大的“红学”,一部是文学的,出自曹雪芹的“红楼文学”,另一部是史学的,那便是经由寅恪先生而成的“红妆史学”,他“颂红妆”,从朝廷到青楼,从武则天到柳如是,而他把文化的根——“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留在了青楼,留给了妓女,而非女皇帝。
写女皇帝,写杨贵妃,写来写去,也还是王朝里的那些事,脱不了帝王学的干系,怎么写也写不到“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上去。写崔莺莺,只是一些才子佳人的故事,虽然有了爱情觉醒的女人味,但怎么说还是说不到“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上去,其他如琵琶女等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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