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迪克的小说是一种体验“被害妄想”的经历,他对世界真实性的质疑深入文字的每一寸肌肤之中,从开篇起,小说的主人公往往就被抛入一个巨大的谜团之中,随着情节的展开,他身边的世界就开始不断遭遇着颠覆与解构。在《冒名顶替》中,外星人混入了人类之中,携带着足以摧毁人类的炸弹,主人公直至最终自爆之时,才意识到自己就是那个外星人。在《第二类型》中,与主人公同行的可爱小男孩,并肩作战的女战士,都是正在企图反攻人类的人工智能。这些角色是迪克自身对存在的困惑的投射,他并不旨在解谜,到了小说的结尾,主人公终于来到真实与虚拟的边界处,毋宁说此时,才是小说中的主人公和读者的困惑真正开始之时。
在久负盛名的长篇小说《高堡奇人》中,迪克开创了一种独特的“平行历史”小说的传统,并更为深入地呈现了这种对生活真实性的困惑。在小说中,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局被改写,轴心国战胜了同盟国,美国向德意志帝国和日本帝国投降。小说中的不同主人公都阅读过一本名为《沉重的蚂蚱》的书,而这本用中国的《易经》写作的书则展现了一个轴心国战败的历史。真假历史在书中的交会,不仅突出了迪克长期思索的主题,也揭示出迪克的小说绝非纯粹为了幻想的空中楼阁。
迪克之所以被列为赛博朋克历史上的重要人物,恰恰在于他的小说在对真实拷问的母题之上,延伸出的对“极权”“意识”“记忆”等哲学、社会话题的重要探讨。在迪克式主人公普遍的不安与焦虑之中,极权社会控制下的精神症候与记忆紊乱带来的身份认同破碎得到了集中的体现。在《规划小组》中,整个社会被纳入一个巨大的乌托邦式规划里,每个人都生活在楚门的世界中,是人为操控的历史进程里的演员,记忆可以被随时替换、更改。而在《全面回忆》里,因为随意抹除记忆给个体带来的混乱与内心冲动被刻画的极其真实。迪克将记忆与极权这些沉重的命题收纳到生动的日常场景里:一个人意识到世界的坍塌,往往只需要看到一个从不穿蓝衬衫的人突然穿了蓝衬衫。正是那些日常之物,构成了我们切身的真实感和历史感。而当我们跟随主人公一起发现身边的细微之物开始突变,我们就同时也触碰到了迪克在生活中经常在幻想边缘游走时的那份惊慌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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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堡奇人》 菲利普·迪克著,译林出版社 2017.10
2017年,一部由迪克的几个知名短篇小说改编而成的电视剧《菲利普·迪克的电子梦》于亚马逊上线。作为科幻独立单元剧,它常常被拿来与被誉为科幻神作的《黑镜》相提并论。有媒体文章评论称,迪克的电子梦描绘了一个比《黑镜》更为乐观的未来,迪克依然对技术统治下的人性抱有人文主义式的期待,也并不认为一个赛博朋克的世界,是一个必须逃离、永无生存可能的反乌托邦。在《少数派报告》中,我们似乎确实能看到一些类似的痕迹,但迪克的立场并不像评论中描述的这般乐观。主人公安德顿利用预测犯罪的三台机器特定的运行规则,成功策划了一次主宰自己命运的行动。然而,归根结底,他并没有能够超越那个社会总体的命运:思想警察依然在利用犯罪预测系统抓捕尚未实施暴行的潜在罪犯,人的自由意志,依然笼罩在宿命论的阴影之下。而安德顿得以策划这次行动的最重要原因,还是因为其身居高位,能够通过第一手信息,发现并利用机器运行的规则。对于未来世界,迪克更多时候拒绝给出特定的判断。
迪克对生活中的一切都抱有这样复杂而矛盾的态度,他曾写道:“痛苦是人生的一部分,没有痛苦,就没有了不平衡,也没有了生机”。真实与虚假,乐观与绝望,痛苦与欢乐,世界的各类边界被迪克的书写一次次地超越与消弭,而这种对生活固定范式的质疑与挑战恰恰也是迪克的反叛性及魅力所在。他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科幻作家,有人创造出一个专门的词汇来形容具有迪克风格的文类或语言:“迪克式的”(“Dickian”“Phildickian”)。在中国,韩松、陈楸帆等都曾称自己深受迪克影响。韩松说:“迪克的文字黑暗、混乱、恐惧、战栗、怪诞、荒谬、疯狂、压抑,常常是梦呓般的对话,主角也像是活在别人的梦里,世界随时会发生翻转,还弥漫着神秘和错位。他的书中,有着各种文明、文化以及政治、商业的交替穿插,甚为丰富、复杂而混乱,像一个装满垃圾和珍宝的大型地下室,然而其中又显现出一种至简至纯感,直指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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