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提到的道者之睡实际上是暗喻内丹之修行。按道教内修术的所谓睡功当亦远有所本,《太平广记》“夏侯隐者”条述唐人夏侯氏修睡功云:“夏侯隐者,不知何许人也。大中末,游茅山天台间,常携布囊竹杖而已。饮食同常人,而独居一室,不杂于众。或露宿坛中,草间树下。人窥觇之,但见云气蓊郁,不见其身。每游三十、五十里,登山渡水,而闭目善睡。同行者闻其鼻鼾之声,而步不差跌,足无蹶碍。至所止即觉,时号作睡仙,后不知所终。”据此所载,则唐代已有人修炼睡功。
从上述陈抟论睡之语来看,他的所谓睡确与常人不同,乃是于内丹修炼过程中进入一种深度静定的状态。因此,他的所谓睡并非真睡,而是一种内丹修行的状态。庄子曾将人生喻为大梦,按照这一比喻演绎,我们每日之睡与梦,实际上是睡中之睡,梦中之梦。从哲学本体论意义上来解释睡与梦,所谓修道、证道,只不过是将修炼者从梦中唤醒,此即“觉悟”一词的本意。然而,按照道教环环相合的圈层宇宙结构模式来看,我们势必经过无限次的醒悟才能切入终极本体。正如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每夜从睡梦中觉醒乃是映衬白日的生活一样,人生之梦的最终觉醒,不过只是映衬另一更接近终极本体即唯一至上之道体,因而相对于人世生命来说是更为真实的存在状态,此亦即仙的存在状态。然而,我们又如何知道神仙之生存不过只是个体坠入更大的醉梦呢?因为神仙世界也是有不同等级的。思及于此,我们不禁要问:人生到底要经过多少次觉醒,才能一劳永逸地摆脱梦境的缠绕呢?庄子曾说:大梦之后方有大觉,我们此处不过是梦中谈梦而已。不过,陈抟实在是中国内丹道教史上,第一个将注意力集中于睡梦的人,他的所谓睡功可以理解为将庄子等先秦道家哲学家阐扬的梦的哲学予以方术化、实践化,力图通过这一办法开出一条坦荡的证道之途。
4. 北宋士大夫眼中的陈抟
陈抟之所以在宋代享有盛名,除了他的精湛修持之外,还与他与当时文人频繁交往有关。我们今天考察陈抟的行状,许多重要的材料都出自这些文人的载记。不过,宋代笔记小说中展现的陈抟之形象与真实相去甚远,只能反映陈抟某一方面的面貌,这是因为士大夫在与陈抟的交往中,并不是想全面了解他,更不是为了探求他的内心世界,而是要向他讨教仕途得失、科举的成败。因此,在宋人笔记中,陈抟往往作为一名技艺高超的相士面貌出现。
北宋释文莹《湘山野录》载宋初名臣张泳与陈抟之来往云:“乖崖公太平兴国三年,科场试‘不阵成功赋’,盖太宗明年将有河东之幸。公赋有‘戗卧鼓,岂烦师旅之威;雷动风行,举顺乾坤之德。’自谓擅场,欲夺大魁。无何,有司以对偶显失,因黜之,选胡旦为状元。公愤怒毁裂儒服,欲学道于陈希夷抟。趋豹林谷以弟子事之,决无仕志。希夷有风鉴,一见之,谓曰:‘子当为贵公卿,一生辛苦。譬犹人家张筵,方笙歌鼎沸,忽中庖火起,座客无奈,惟赖子灭之。然禄在后年,此地非栖憩之所。’乖崖坚乞入道,陈曰:‘子性度明燥,安可学道?’果后二年及第于苏易简榜中。希夷以诗遗之曰:‘征吴入蜀是寻常,鼎沸笙歌救火忙,乞得江南佳丽地,却应多谢脑后疮。’初不甚晓,后果两入蜀,定王均、李顺之乱。又急移余杭,翦左道僧绍伦奴蛊之叛。至则平定。此征吴入蜀之验也。累乞闲地,朝廷终不允,因脑后疮乞金陵养疾,方许之。”释文莹此处提到陈抟的人伦风鉴之才,这正是北宋士大夫有关陈抟常谈不衰的话题。《青箱杂记》亦载张泳与陈抟之间的逸事,其云:“公(张泳)布衣时,素善陈抟。尝因夜话,谓抟曰:‘某欲分先生华山一半,住得无?’抟曰:‘余人则不可,先辈则可。’及旦取别,抟以宣毫十枝,白云台墨一剂,蜀笺一角为赠。公谓抟曰:‘会得先生意,取某入闹处去。’曰:‘珍重。’抟送公回,谓弟子曰:‘斯人无情于物,达则为公卿,不达为王者师。’公常感之,后尹蜀,乘传到华阴,寄抟诗曰:‘性愚不肯林泉住,强要清流拟致君,今日星驰剑南去,回头惭愧华山云。”
推荐阅读
- 青岛|张广瑜个人画展《我的心里下了一场雨》青岛开幕
- 青岛|张广瑜个人画展《我的心里下了一场雨》青岛开展
- 王水|王水照:这是贯穿钱锺书先生全部著述的一个“系统”
- 艺术家领军人物张广明|光辉历程?新时代| 领军人物
- 死亡|陈思齐:析论《三国演义》的著述意识——从人物死亡描写的角度
- 诗词歌赋|伏俊琏丨中古音学著述与文学诵读
